杨修夷勃然大怒:“田初九!”
我努力扭着手腕:“放开我!我讨厌死你了!别碰我!”
“你说什么?”
我眼眶通红,大吼:“我说我讨厌你!我一直讨厌你!从小就讨厌你!你为什么要下山来打扰我的生活?你为什么要来宣城!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杨修夷黑眸蕴着极盛的怒气,咬牙切齿:“你再说一句!”
清婵怒道:“田初九,你少说几句,你会把我家公子气坏的!”
从未有过的怒焰从胸腔直冲而上,像要将我吞噬于火海之中。
我狠狠的看向杨修夷,伸腿踹他:“放开我!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从今之后我就当没认识过你!我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永不相见!”
他怒瞪着我,孤冷极轻,低低重复:“永不相见?”
“对!”
他终于甩掉我的手:“好!有多远你滚多远!你的破事我再也不管了!你别在我面前出现了!”
我立即转身离开,背脊挺得僵直,眼睛一眨,忍了许久的眼泪掉了下来。
当初在穆向才别苑,他们一同出现,如今这旷野青原,他们又一起出现。
可我真的不想他们来救,横竖都是死,为何还要我欠这一笔人情?
师尊当初说得对,我这样的人不该活在世上,我的存在就是贻害苍生。
为什么要找父母,又找什么“未婚夫“,去什么漠北?
我伸手抹掉眼泪,我这样的生命有什么好珍惜和寻根的,真该早早死掉,早早投胎,下辈子找个简单人家,再也不要当成日只会自卑和提心吊胆的怪胎了!
走了好久,星夜低垂,风声呜咽在耳边,吹得头发乱飞。
一座占地极广的村庄出现在远处的丘下,隐约可见屋舍俨然,构架整齐,一条蜿蜒的小河穿村而过,流水潺潺。
我朝它走去,在河边坐下。
夜色四笼,河面波光粼粼,倒映着一轮惨白弯月,晚风将细水吹散,荡开圈圈波纹,我伸手触了触河面,冰凉刺骨。
河水终会同百川江河一起汇入**大海,就连它都有个源头和归宿。
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像泄洪的堤坝不可抑制。
我捡起石头往河里丢去,一颗又一颗,带着我的满腔愤恨和不甘:“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我嚎啕大哭,“师父,你在哪!初九好想你啊,师父……”
夜风大作,带着大片乌云从天边疾飞而过,河边的芦苇迎风招展,齐齐压下,如招鬼的灵幡,一片呼啦声响。
第050章 芦苇
醒来时,我趴在一堆芦苇上,日**酥,花香幽幽,我茫然的眨着眼睛,好半天恢复清明。
浑身莫名舒软,我看着河水,从地上撑起身子。
河水清澈,河底沙石一览无余,没有大鱼,但小鱼和成群的小蝌蚪倒经过不少。
终于等到一条肥美鲜鱼,我神思一凝,它从水里跃了出来,在岸上乱蹦乱跳。
搭架生火,再熟练不过,可是亲手杀生,我不由皱起了眉。
目光落在身旁的芦苇丛上,心底又徒生许多迷茫。
望云山坐落于天霞山脉东南处,山下有一泊玉阳湖,为长流江下流分支,以山为屏,湖水澄净见底,盛产白鱼,湖畔浅水处,芦苇丛丛,临风摇曳,生生不息。
师公喜爱吟风弄月,芦苇被他用来刮编宫灯和屏风,师尊则用它们编织些席草和篮筐,师父就没那么厉害了,他只会编些花鸟虫鱼,专门来逗我开心。
师公和师尊都喜欢吹笛子,所以每年五月下旬,我都会下山采集芦苇,为他们撷取笛膜。
每次同师父云游出山,回来时最先映入眼帘的也是那成片雄壮浩瀚的芦苇。
我抬起头,春景明媚,天高云练,我落寞叹了一声,将那条大鱼捡起,扔回了水里。
在附近找了几个果子,我坐回河边。
自古江河皆自西向东而流,顺着这条河道一直往下流走就能走出这片旷野,如果它汇入的刚好是长流大江,那么我很快就能回望云山了。
着实害怕师尊,却不得不面对。
“这果子有毒的。”一个男音忽的响起。
我回头,顿了顿,叫道:“胡子大哥。”
“怪难听的。”他翻了个白眼,在我身旁潇洒坐下,曲着条腿,“我叫花戏雪。”
我一愣:“花……戏雪?”
他看向我的果子:“有毒的。”
我垂眸,果子被我咬了好大一口,紫红色的果肉有股说不出的妖谲,我摇头:“没事,我吃不死。”
“确实吃不死,顶多半身不遂,可它很难吃。”
方才心绪太重,没注意它的味道,现在抿唇,倒真觉得苦涩难当,我又咬了口,没有说话。
其实也不算什么,更难吃更丑的我不是没有吃过,九岁那年的记忆虽然恍如隔世,但我依稀记得我还在路边啃过野草,和野狗抢过剩饭。不过,自从师父把我捡走后,我养了些坏习惯,比如挑食,比如浪费,这些并不光彩。
我抬起头,看着他眸光湛亮的眼眸:“对不起,昨天的事情你吓坏了吧。”
杂乱浓密的眉毛微挑:“什么?”
“那些血猴……”我双眸迷茫的望着河水,“幸好你没有出事,可是不知道城里现在怎么样了。”
他淡淡的“哦“了声,捡起一粒石头心情颇好的抛入了河里。
想起他几次帮我,我却没有答谢过,不由又有些失落。
“你要回城么?”他转头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我要去穹州。”
他又抛出去一粒石头:“嗯,你好像是穹州来的。”
“应该是漠北。”
“漠北?”他挑眉打量我,“你细皮嫩肉的,怎么会是漠北的?”
我没说话,安静一阵,我爬起身子:“花戏雪,我先走了,就此别过。”
他上下看了我一番,道:“穹州离这多少路,你破破烂烂的,在路上不怕被人欺负了?”他伸手指向那片村庄,“前面有个村子,要不去买套衣裳,你身上带银子了没?”
村子极大,在阳光下兀自安静,四周有大片葱郁茂盛的林木,亭亭婆娑,漾绿摇翠。
我微微皱眉:“这个村子,感觉怪怪的。”
他拍掉手里的沙石:“我也觉得奇怪,不如一起去看看?”
“你没去过?”
他抬头望了圈:“我第一次来这,是被血猴的腥气引来的。”他朝我看来,“走吧,一起去吧。”
我想了想,点头:“嗯。”
第051章 荒村
越靠近村庄,压抑的感觉越强烈,分明日头很大,我却觉得有股寒意悄然从脊背攀上。
比起我的不安,花戏雪却显得很轻松,还哼起了轻快的采莲小调。
终于见到村口,我远远停下脚步,花戏雪饶有兴致道:“不止一个人影,连只鸟都没有。”
我小声道:“你看那。”
“嗯?”他朝我所指的方向望去。
上百具棺木掩映在那片繁盛峥嵘的林木后面,阳光落在赤松木外黯红的漆色上,反射出几点刺目灼光。
长风扫来,树影横伸婆娑,如扭曲的畸骨,即便是白日光天,也令我生出许多阴森凄惶之感。
毫无生息的村庄我去过三个,两个在萍宵长曲,我是随师父师尊和许多尊伯们一起去除妖的,那里惨遭屠村,村民横尸街道,门窗溅血,骨肉漆地。还有一个在萍宵项州,因灾荒而举村搬走,临走之前锅碗瓢盆被尽数带光,连门上的铁环也不留一个,整个村子荒凉萧条,只剩泥屋瓦片。
可是眼前这个村子,却没有任何狼藉场面,就像安静睡着了一般,渺无人烟。
我朝前走去,神思高度集中,在四周小心徘游。
花戏雪跟来,我们的脚步声踩在地上,沙沙哑哑,反衬一片寂静。
村子占地很大,村口三排全是灰溜溜的泥屋,但每家每院皆有圈舍,土地平旷,排列的整齐有序,鳞次栉比。
通过一些敞开的窗户,可以看到屋舍内摆放整齐的桌椅板凳,桌上还摆着被擦的剔亮的茶壶酒盏,连根蛛网都没看到。
一种古怪的感觉凭空冒出,我看向花戏雪:“这根本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倒像是……”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花戏雪接道:“陵墓里的墓室?”
我顿了顿,点头。
这时眼角余光忽的捕捉到一个粉色身影,我一惊,花戏雪应也看到了,一把拉着我闪进了一旁的土墙后面。
夏月楼缓步走来,柳眉微蹙,神情专注的望着手里泛黄的羊皮纸,边从那小道拐来,边四下张望。
我睁大了眼睛。
这模样,哪有一点痴傻?
她径直从我们身前离开,花戏雪低声道:“来。”
我们悄然跟了上去。
夏月楼在一座泥屋前停下脚步,微微抬头打量着,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