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好漂亮的花结,牙儿亲手做的吗?谢谢闺女,来,亲一口!”
身边满是腐臭,我浑身发颤,巨大的悲痛袭在心头。耳边满是爹爹的声音,隔得太远太远,那般空灵。
可是所有的一切又刹那变为黑暗,一个女人抱着我躲在地窖里,纤细的手掌捂着我的嘴巴,外头无数凄厉尖叫像修罗鬼魅般钻入我们的头皮。
终于,地窖被拉开一道光影,一男一女两个黑衣人疾步走了下来,四下一扫,目光凝在了我们藏身的角落。
月三姨被一剑刺死,我尖叫大哭,被人粗鲁的拽了出去。
村里所有的阵法荡然无存,冲天的火光将天幕烧成一片赤色云海,滚烫的大地上横陈着无数死相凄绝的亲人。
灵灵的脑袋被削了一半,脑浆血液流洒溢出,剩下的一只眼睛愤怒惊恐的瞪的好大。
我嚎啕着挣扎:“不要抓我,爹爹!娘亲!”
胳膊一紧,我被人强扯了过去,一双温柔的近乎邪魅的眼睛望着我:“牙儿。”
我哭着:“清拾哥哥……”
“你找你爹是么?”
“牙儿!”
我回过头去,爹爹支剑在地,孱弱跪着,双目通红,青筋崩显,一向坚毅俊美的脸上满是血泪。
娘亲的身子无力的靠着他,双目紧闭,脸色惨白,胸口空空的,一坨红色的血肉牵着她的心室,垂在腹前,摇摇晃晃。
“娘!!!”
我忙跑过去,却被人拉住了后襟,我凄厉大哭,撕心裂肺:“娘怎么了!我娘怎么了!”
有人粗鲁的厉喝:“闭嘴!”
一个耳光将我打趴在地。
“牙儿!”爹爹惊道。
我仓猝爬起,却见六个黑衣人执剑刺向爹爹,爹爹撑起身子相挡。
翠色流光如似绡纱般轻渺素净,在这轻渺素净的绡纱里,爹爹的血肉仿若轻旋的红蝶,被片片削飞,喷洒一地。
“爹爹!不要杀我爹!!”
我又蹦又跳,被人强按在地,原清拾在一旁嗤笑:“平日一直对你低声下气,你如今这个死法,赏心悦目。”
最后一剑刺穿了爹爹的胸膛,爹爹悲痛的望着我,想要伸手:“牙儿……”
支离破碎的身子轰然跪下,身子像跌碎在尘间的雨滴,骤然四溅,化为一滩模糊血肉,铺陈在了娘亲身下。
陡然而起的长风将馨甜的血气肆意荡向天幕,横扫苍澜,狂风呼啸,层云翻卷,大地火舌猎猎招展,将一切吞没其中,灰飞烟灭。
我撕破了喉咙:“爹!!”
“爹爹!!!”
“爹!!!!!”
漫天的风雪卷过长街,北风狼嚎,冰冷入骨。
我穿着褴褛的衣衫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抱紧自己,有人路过,在我面前丢下几个铜板,对面一个老人爬起来捡走,丢下多少,他捡走多少。
风雪停后,我沿着长街一步一步离开,走到荒郊之外,一只大黄狗在啃骨头,我愣愣的望着它。
它抬头冲我龇牙,叼着骨头离开。
天地冻寒,茫茫大雪,我捡起它掉落的肉丁,狼吞虎咽的塞进嘴巴里。
一个清癯老人握住我的手:“孩子。”
墨青大袍,一身富贵,眉宇轩昂,双眸睿智,不是寻常人家。
他一笑:“你要去漠北,留在这里,你会成为豺狼虎豹的腹中之物。”
他伸手从我嘴里掏出肉丁,塞来一个滚烫的软糕:“好好活下去,你生来注定不是个凡人,老夫等你,你一定要来找我。”
大掌轻抚我的额头,他转身离开,浅细的脚印很快被风雪覆盖。
“初九!”
我垂下眸子。
欣长清影疯了似的抱住我的身子,疾声大喝:“你醒醒!睁开眼睛,初九!”
我闭上眼睛,灵息一沉,返回身子的一瞬,如似云楼被遍山云雾所遮,再无清朗月色。
我缓缓睁开眼眸,杨修夷苍白的面色顿然大喜,在我额上落下深深一吻。
我环着他的腰肢,贴在他胸膛上。
一口清水递到唇边,他柔声道:“初九。”
我没有动,双目怔忡。
方才清明的神思不若存在,刹那返还的记忆似在渐渐退潮。
我想要努力抓住它们,可浑浊飘摇的气雾像密密麻麻的地衣,将皎洁如玉的杏月染得斑驳狰狞,最后剩下一面残缺腐朽的枯镜。
杨修夷捧起我的脸,轻声道:“你先在这休息,我们很快就能离开了,别害怕。”
他动作轻柔的放下我,我握住他的手腕:“杨修夷!”
“嗯?”
“我怕我忘了,你帮我记住!”
“什么?”他问。
我努力回忆,头痛欲裂:“一个墨衣白发的老人,很正直的面相,他让我去漠北,还给了我一个烧饼。”
杨修夷浓眉微拢,点了点头:“好,我记着。”
“不,是软糕,不是烧饼。”我痛苦的捧住脑袋,“他长得什么样子,他,他……”
“少爷!”邓和遥遥呼道,“少爷,你快过来!”
我微顿,抬起头,道:“快去吧,我没事。”
他担忧的看着我:“可是……”
我忙道:“先去,待我整理好思绪再告诉你。”我撑起身子接过他手里的清水,“快去。”
第279章 二选其一
杨修夷不放心的走了。
我回头看向玉弓,她捂着断指看着我:“田掌柜。”
唐采衣躺在她怀里,呆滞无神的睁着眼睛,双眉间的朱砂似吐艳的鲜舌,红欲滴血。
我仍难以置信,我这么大胆的想法,竟真的成功了。
当初陈素颜问我能不能将她与镯雀交换身子,我说天时地利我皆可把握,但曲婧儿的身子被妖物入主,体质大变,不同以往。
眼下我用的就是那个方法,庆幸的是,吴挽挽的命格骨魄世间少有,可容纳任何一个游魂,这着实为唐采衣的大幸。
我起身去解开楚钦和邓和留下的包裹,拿出干净的水和伤药还有纱布给玉弓的伤口包扎。
她本就受伤严重,如今脸上多了道入肉极深的口子,又被断去两指,她年纪还这么小,真不知以后如何是好。
她失魂的看着入口处的阵法,道:“唐采衣死了,厉大哥会很伤心的。”
我没说什么,回身收拾包裹,着实太累,撑不住眼皮,不知不觉歪在地上,疲惫的闭上眼睛。
醒来已在第四层,与前面三座大殿完全不同。
依然是座空旷殿宇,北空仍有紫星悬挂,十二根巨大石柱支撑天地,地上铺着平滑方石,方石之间的纹洛古朴厚雅。
大殿深处有一个万丈深渊,深渊对岸是一座另起的宫阙。一块高约三丈的石碑矗立门前,司洛华春纹密布其上,九曲百转间仿若妖缠的骸骨。
宫阙檐角垂铃,紫雾缭绕,充斥着诡谲阴森,我趴在杨修夷肩上,他似乎知道我醒了,轻声道:“这里就能出去了。”
我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不是说,有七层吗?”
“也许……师父来过这。”他道。
我一愣:“什么?”
“可能他不知道这里就是刘易先生笔下的孤星长殿,因为他未曾去过前面三层。”
我讶异的看向三十丈外的深渊,随即又开心道:“那我们真的能很快出去了?”
邓和在一旁面色凝重,低低道:“很难。”
凌乱匆忙的脚步声奔来,孙深乘和吕双贤擦着额上汗水:“少爷,那边石台下什么都没有!”
杨修夷没回头:“再找。”
“可是……”
邓和忙道:“快去吧。”
他们轻叹,转身走了。
我从他背上跳下,不解问道:“找什么?”
他摇头:“什么都没有。”
“那你……”
“我想让他们将角落跑遍,不说找东西他们不会这么仔细。”
我更不解:“为什么要将角落跑遍呢?”
话音刚落,烟雾弥散的光影里响起一声尖锐鸣叫,我回过头去,高空中闪过一道三丈多宽的焰火,随即又出现在另一边,并朝我们飞快掠来。
杨修夷立时冲了出去,凌空跃起,故惒一声剑啸,一道横宽百丈的天澜紫璧骤然出现,拦挡住了迎面扑来的汹汹火舌。
两只利爪撞击在晶壁上,一只身长丈余的巨鸟咧嘴怒叫,翅膀扑闪,带起忽明忽暗的焰火,凌空翻卷着。
一团白影随后蹿出,朝杨修夷攻去,杨修夷旋身避开。
大地这时一颤,玉弓惊叫了一声,我也瞠目。
一只巨掌攀在东边深渊上,往上一撑,一只凶狞巨兽露出脑袋,张嘴咆哮,獠牙尖长,凶恶无比。
那巨鸟朝它飞去,在它头顶振翅盘旋。
杨修夷被那白影缠住,白影动作飞快,转瞬从四面八方朝他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