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睿慌忙拉住他:“这,这要是个活人怎么办,你不是杀人了啊。”
沉重的锁链轻轻挪动,摩擦声刺耳难听,少女睁开眼睛,茫然的望着天空,渐渐有金霞覆上云层,湖风吹来,每一阵都像要抽走她的灵魂那般,冻得她说不出话。
额间忽然传来尖锐剧痛,她不大却明亮有神的双眸一瞬睁大,艰难的喘息后再度沉入黑暗。
鲜红的血液从她的眉心缓缓流出,萧睿颤着手:“你,你这牛鼻子老道,女鬼会流血吗,会流这么鲜艳的血吗,你,你杀人了!”
人群顿时吵开,周薪悄声咕哝:“可是少爷,要是大活人,她在湖底最少三个时辰了,怎么还会有气啊。”
陈二麻子惊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拔出匕首后把手指放到她的鼻下,冰凉一片,没有呼吸,他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不少人跑去报官了,算算来回路程,就算骑马也得一个时辰,萧睿叫人围着陈二麻子,不给他走。
没想,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锁链轻轻摩擦地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所有人惊恐的望去,那姑娘微抬起手臂,轻声嘤咛:“不舒服……”
她撑起身子,眉间的窟窿消失不见,鲜血从她苍白的脸上流下,将两只眼睛都染的通红。她眨了两下,看向陈二麻子手里的匕首,轻柔的声音像没睡醒:“你刺了我?”
只是随意一问,却将陈二麻子吓得扔了匕首夺路而逃,不止是他,那些挤进来看热闹的人皆纷纷跑开,有不少人被挤到了湖里。
她呆呆的坐在地上,低头眨着眼睛,顿了顿,抬起眸子看向前面,躲在树下的萧睿顿时倒吸了口凉气,拉起周薪:“快,快快,快跑快跑!”
“快,快快,快跑快跑……”她轻轻重复着,声音软的像含了糖。
看着他们的背影,她困惑的皱起眉心,脑子一片沉痛,良久,低低道:“杨,杨,师父,田,杨……”
瘦骨如柴的手挣不开铁链,她慢慢朝老道士扔下的匕首挪去。
一些胆子大的人还未跑掉,正远远藏在林木山丘后,他们好奇的看着她,接下去所有人都掩住了嘴巴,她竟用匕首反手割掉了自己的手腕!
瘦弱娇小的身子在湖风里瑟瑟发抖的站起,像株一吹就倒的新嫩小枝,她抬起眼睛四下望了一圈,朝着人少的乡道缓缓走去。
一连六十多天没下雨的浩尚在这夜下起了磅礴大雨,被雨声吵得睡不踏实的***忽的从床头坐起。
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她伸手推了推一旁呼声震天的男人:“当家的,当家的,楼下遭贼了!”
一个身影缩在土灶台后面,一口一口艰难的咬着手里的东西,***把擀面杖悄声递给丈夫,然后把手里的纸糊灯笼给点燃。
光线忽而亮起,小姑娘惊了一跳,慌忙回头。
“哟呵,居然还是个女贼!”男人挥了挥手里的棍子:“说!偷了老子什么东西!”
“是,是木头……”她举起手,***倒吸了口气,还真是根木头,被咬的残缺不齐,跟老鼠啃了一样。
“我,我不敢吃你们的东西,等雨停了,我给你们捡干燥的回来,你们不要生气好不好?”
“还是个疯子!”男人一棍打在了她的肩上,“快给老子滚!滚出去!”
她吃痛的缩成了一团,低声乞求:“可是外面下雨了,我求求你们收留我一个晚上,我没有家……”
气急败坏的男人又一棍打在她头上:“给我出去!快起来!大晚上的别让我送你去官府!”
“可是我怕冷,我怕水,我还好饿的,我明天一定给你们捡回来,求求你们了……”她大声哭了起来。
“少罗嗦!给我出去!快滚!”
姑娘缩在角落,哭着哀求:“不要赶我走,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别打了!”***忙拦住丈夫,她叹了口气,“闺女你等等。”
她上楼拿了件自己的素布葛衣,又从竹菜罩下拿了两个馒头:“诺,这些给你,闺女你还是出去吧,大晚上的真不能留在我们家,快走吧,啊。”
小姑娘的模样确实可怜,可她丈夫毕竟是个男人,现在对她是凶了点,但气消下来了,看到这么年轻的小姑娘,谁保不会出点一一二二的。
***拉开门,天地皆为大雨,小姑娘捏着馒头,在门口回头,嘴唇微动,什么都没说出,终是走了。
第189章 寄人篱下
白芒铺成天地,倒灌的江水从天而来,大地被撕裂,万钧之力将我压入地底,而后被幽深的水顷刻淹没,待我拼命挣开一切,从水底破出,入目是满地的血肉尸骸和森然白骨。
这是一个梦,我清晰的知道,却不知道怎么出来。
从水里爬出,对岸有抹清瘦窈窕的背影,在猩红湖风中遗世独立。
我缓步走去,有些害怕。
她静静的坐在玉台上,手边放着许多书,听到我的动静,她回过头来,年轻的眉眼出尘若仙,绝代之美。
“牙儿。”她看着我,微微笑起。
我没有说话,她抬头望着宽广山壁,笑道:“这里是初杏山涧,牙儿害怕吗?”
我点了点头,低声道:“娘……”
绝美的眉眼浮上几许悲凉,她轻叹:“我也好害怕,可是娘亲出不去。”
“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有怀上你。”她抬眸望着尸骨累累的洞壁,“若强行出去,我们族人会肢体溃烂,被万虫破体而出,从里面开始吃光,这是,先祖的阵法。”
我瞪大眼睛:“为什么?为什么先祖要这么对我们?”
“是啊,我们。”她望着我,淡笑,“牙儿以后也要来的。”
我摇头:“不,我不要……”我望向那些尸体,冲过去拉她,“我带你离开,娘,我们走。”
“不能走。”她拉住我,“牙儿,你想至全村人的性命于不顾吗?”
“可为什么啊。”我哭道,“先祖为什么要这样啊!”
她将我的鬓发别到而后,眸光温柔:“牙儿,我们没有上辈子,我们是初杏山涧最古老纯净的灵,先祖踏遍河川万土才将鸩骨修罗场选在这,只有这样的我们才不会受月家近亲成亲所累,才不会变蠢变傻,才能得以承钵月家血脉,我们死后,也不会有来世的。”
“那我们会烟消云散吗?”
她弯唇浅笑:“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好好珍惜,也要感谢先祖,我们能生而为人,这一世来之不易。”
“来之不易?”
“嗯,来之不易。”
“来之不易……”我轻轻说着,睁开了眼睛。
身下是一张木板床,简单朴实的木房有着清雅皂香,一床一桌四凳。
我微撑起身子,屋外雷声轰鸣,大雨磅礴。
小心踩在地上,脚步仍有些踉跄,脚踏实地的感觉那么不真实,但我能真真切切的感觉得到,自己是活着的。
轻轻推开小木窗,是个宽敞的小庭院,雨水已积了满满一地,快没了台阶,天色昏沉无光,院子里的蔷薇和玉兰被大片淹死。
我皱眉回顾方才的梦境,却越渐朦胧和模糊,最后连人音都难以记起,彻底忘净。
但好像,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做梦了。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我躲闪不及,僵愣在原地。
一个朴素高大的中年妇人在门槛上跺着鞋底的泥巴,烦躁的嘟囔:“这鬼天气,两个多月不给下雨,一来就是七八天,要是再下下去,关东那边又得被淹了。”
说着抬头,目光落在我身上,一喜:“姑娘,你醒了啊。”
我往墙壁靠了靠。
她笑道:“别怕,是我家小姐在大陈村外的村道上捡了你,你就叫我齐大娘吧,过来,把这姜汤喝了。”边走到桌边,将手里的汤碗放下。
袅袅热气从碗里汤汁中升起,一丝辛辣和甜香钻入鼻子,我饥饿的肚子更加饥饿,脚步却仍往后贴着,不敢过去。
她过来拉我,故作嗔怒:“怕大娘是坏人吗?就你这眉毛都掉没了的丫头,卖到勾栏院里给人家当丫鬟人家还不要呢,怕什么!”
气力不如她,她一使劲就把我摁在凳上,笑起来特别爽气:“来,喝了吧,对了,你还没告诉大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想了想,摇头。
她一愣:“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喉咙很干涩,我轻声道:“现在不记得,但是很快就能想起来的。”
“那你多大了?”
我摇头。
她舀了一勺汤水喂到我嘴边,笑着说道:“罢了罢了,想不起来就先不勉强了,把这个喝了吧。”
看了一眼勺子,我仍是摇头:“我不能喝。”
“为什么不能喝?”
“有人跟我说过不能要别人的东西,我喝了,我会还不起。”
她哈哈大笑:“倒是个懂事的姑娘,这又不要你还,就一碗不值钱的姜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