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确信你的亲随可以如你所愿搬回救兵?”
程净竹忽然开口:“当初西海一战,西海虽因敖聿之死而臣服东海,可东西两海之间的仇怨已然结下,四海之中,本就是东海势大,西海次之,天衣人只怕正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有恃无恐,西海若要趁此机会争这四海之主,四海大乱,烽烟并起,北海南海必然也无暇他顾,公主的亲随便也搬不回一名救兵。”
“我知道。”
龙女垂眸,她没有血色的脸庞看起来十分平静:“即便机会渺茫,我也不能不去试着争取,如今上界神阙已空,诸位神仙早已下界救苦救难,我东海之困,他们无从得知,可我不能不管我父王,也不能不管我东海子民,哪怕我一个人战死,我也要死守东海。”
若不是这该死的黑水,若不是那恐怖的疫毒,东海何至于此呢?
龙女神情哀哀,双眼却又异常坚定。
“公主如今也不算孤身一人。”
霖娘说道:“我们本就是为了救人而来,如今既然有这直通祭台的幽隙,无论如何,我们也要试上一试!”
“对!”
积玉拔出背上金剑,道:“虽不知天衣人建那祭台到底做什么用,但对他们有用的东西,我们都该毁去,那些海兵还有凡人,我们也要尽力一救!”
“多谢你们。”
龙女满怀感激,一挥手,四枚亮晶晶的东西飞入他们四人胸口,龙女说道:“这是我的龙鳞,它是至坚之物,可以护住你们的心脉。”
霖娘摸了摸胸口,没摸到那龙鳞的痕迹。
“前面有很多暗流,你们一定要跟紧我。”
龙女飞身而起,往前面更深邃幽暗的缝隙中去。
积玉立即掠身追去,程净竹回头看了一眼阿姮,四目相对,静无一声,他飞身顺水流而去,霖娘拽了拽阿姮:“阿姮走啊。”
阿姮盯着程净竹的背影,捏了捏掌心的神萦花珠,她瞥一眼那花潭,红雾浮动,数枚神萦花珠落到阿姮袖中,她不作停留,抓着霖娘飞去。
潭中神萦花丛簌簌不止,花叶蜷缩。
阿姮将霖娘扔到积玉的金剑上,越往前,海底浮石越多,越密,它们连成一片,生出无数个洞穴,无数缝隙,犹如天然的迷宫。
洞穴中幽暗极了,积玉觉得金剑一动,他回头,隐约见阿姮在他身后,前面霖娘正施展术法抵抗涌来的暗流,此时,积玉听见阿姮的声音:“喂。”
阿姮声音很轻。
积玉早习惯了她这副没礼貌的口吻:“你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阿姮没有回答,却问他道:“你曾说过,你小师叔的元神落到山中被你师祖和师父发现,他们找了副凡人壳子给他,保住他的性命,那你知不知道,你小师叔做人之后,还记不记得他作为白泽时的所有记忆?”
积玉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他摇头:“小师叔他一向寡言,没有谁可以猜透他的心事,自然也就无从得知这些。”
但他想了想,说:“可观小师叔在岐山上的种种举止,他应该……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吧?至少,他记得他的身份,至于其他,我也说不好。”
阿姮没说话。
她觉得自己似乎多此一问了。
若他不记得,那么惠山元君口口声声唤他殿下,他也并不惊谔,若他不记得,那么他曾经也不会动用白泽的神力帮积玉寻得他母亲唯一的遗物。
若他什么都不记得,那么他又何必去赤戎。
汹涌的暗流顺浮石孔洞激荡而来,霖娘在前面大喊:“小心!”
阿姮缀在最后面,被水流猛然一冲,也不知将她冲到了哪一处孔洞之中,泡泡被多次撞击,这回终于是裂了,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抬头只见深邃的黑,积玉和林娘早不知哪里去了。
浊黑的水流密密匝匝将阿姮包裹,那种被黑水河禁锢的感觉袭来,阿姮化身成雾,逆流而去,她所过之处,水流沸腾,红雾弥漫。
霖娘好不容易捱过暗流的冲刷,前面龙女停下来,喊道:“你们没事吧?”
“他们呢?”
程净竹回身迅速落到霖娘身边。
霖娘一回头,这才发现自己身后竟然空无一人,她大惊失色:“他们怎么不见了……”
积玉的金剑还在霖娘脚下,要找到他并不难,程净竹并起双指,金光弹了一下金剑,发出锵然之声,金剑立即调转方向,追寻它主人的气息而去。
穿过几重缝隙,金剑将他们带到积玉面前。
“小师叔?”
积玉有些狼狈,他的泡泡破了,但好在事先服了避水丹,那些浊黑的水流一时并不能近他的身,他才要给自己再造个泡泡,便见程净竹与霖娘、龙女被金剑领到他面前来。
程净竹见只有他一人,便问道:“她呢?”
“我也不知道,”积玉忙说道,“方才那暗流来得太急了,我正和阿姮说话的功夫,就被冲散了,我也不知道她被冲到哪里去了……”
程净竹下意识去摸腕骨,却意识到他的那串霞珠早就随了个干净。
仅有一粒在阿姮手上,但他却并不能凭那一粒霞珠及时辨别她的方位了。
幽隙中的暗流又急又冷,阿姮周身的红雾弥漫出去,将海水烧得发烫,她在这片浮石孔洞中胡乱地钻,她讨厌这浊黑的水,讨厌这样漆黑的石洞,她越是钻不出去,越是觉得压抑,她变得急躁起来,迫切地想要摆脱这种潮湿的,幽暗的,无穷无尽的裹覆。
偏偏此时,额头那片皮肤像被什么烫得要破了,她伸手又摸到那泥痕,无论她怎么蹭,那泥痕都始终紧紧地依附在她额角那寸皮肤上。
“别白费力气了,孟婆若要害你,你当初绝对无法活着离开阴司。”
忽然,阿姮听见这道声音,这声音钻在她的脑子里,分明是万木春的声音:“神萦花吞噬了太多人的血肉,神魂,它们根须下的泥就成了修补神魂的良药,你的神魂曾不止一次被碾碎过,只有神萦花泥可以为你拼凑你失去的东西,等你什么都想起来了,这泥痕自然而然便消失了。”
拼凑……她失去的东西?
阿姮缓缓抬起眼帘,什么是她失去的东西?是方才在神萦花潭里短暂的一梦?是那梦中的白泽,梦中的自己?
她想起来,碧瑛似乎也曾说过。
她的神魂被碾碎过。
“你难道不想要那些过去?”
万木春的声音再度响起:“可若是那些东西对你不重要,那么就算是神萦花泥也无法对你起效。”
重要的……东西?
阿姮没有办法再想下去,她焦躁极了,她疯狂地想要毁掉这片浮石幽隙,她要出去,她要逃离这片紧紧裹覆着她的黑水。
红雾随她焦躁的心绪而化成炽盛的火焰,金电在之中勾缠闪烁,不断发出“滋滋”的声音。
阿姮往浮石孔洞更深处去,她周身红云烈焰越积越浓,浮石震动,数道孔洞中暗流齐发,奔涌而来,与红云烈焰迎面相撞,惊涛骇浪,震动整片浮石海崖。
阿姮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身形不稳,被暗流裹挟冲刷而去,忽然,她腰间像是被什么缠住,瞬息之间,她被带出湍急的水流,钻入一个狭窄的空洞之中。
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
阿姮抬眸之际,额头被贴上一张白符。
汹涌的波涛在这小小孔洞之外,奔流不息,剧烈的水声中,阿姮暗红的双眼清晰地望见面前这黑衣少年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这幽隙中的暗流无比凶险,稍不注意你便会被其带去不知名的暗隙,你可知整个东海有多少暗隙?暗隙之中又有多少危险?”
他盯着她的那双眼冷极了:“我很好奇,你与积玉之间到底是有多紧要的事要说?”
这孔洞狭窄极了,霖娘方才从另一边钻过来,刚露了头,看见孔洞口的两人,又听见程净竹这句话。
此时,积玉也钻到她身边来:“你怎么不动……”
话没说完,嘴被霖娘给捂住了,霖娘一把将他脑袋按回去,自己也缩了回去,最后面的龙女猝不及防被霖娘蹬了一脚,霖娘勉强回过头,苦着脸小声说:“对不起公主……”
然后她指了指前面。
三人一时间都不动了,竖起耳朵听前面的动静。
阿姮额头的白符化成一颗泡泡将她包裹起来,那些紧密地裹覆着她的黑水退去了,水珠顺着她的下颌滴落,她紧绷的,僵直的脊背下意识地放松了,但她迎上面前这个人的目光:“我和他说什么都和你没有关系。”
“放开我。”
阿姮试图挣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