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谢澹云嘴唇颤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来,她神情是那么的痛苦,眼中泪意涌出,竟然冲淡了覆盖眼白的黑色。
她似乎恢复了神志,看向身边的谢朝燕,不由喊道:“朝燕,朝燕!”
谢朝燕却毫无反应。
很显然,她的神志并不如谢澹云坚固,所以完完全全被那狐妖慑住了心魄。
正是此时,程净竹睁开双眼,上空与雷电阵法相互抵抗的金阵五个阵眼金粉飞浮,显现出不同草木的形状,栩栩如生。
檀郎原本无踪的影被金粉描摹出形,程净竹抬眸看去,掌心银尾法绳掠出,那檀郎迅速闪开,难掩吃惊:“五行之术?不可能,你这根本不是五行之载体!”
“草木药性不一,在医理之中亦有五行之分。”
程净竹白衣染血,神情冷冽:“此为药王殿五行药法。”
檀郎深谙五行之术,却根本没有听说过这等药理上的五行之说,但此时,他却真切领受到了这五行药法的厉害,他竟然藏无可藏。
“朝燕!快醒醒!”
谢澹云仍在试图唤醒谢朝燕。
银尾法绳追逐着檀郎不放,一举刺入他一只眼睛,檀郎面目扭曲起来,露出尖嘴的狐狸相,绒毛顿生,张口是尖利的狐嗥。
“找死!找死!”檀郎的声音伴随狐嗥响彻整片梦境,他发了狂地催动雷法,程净竹手背筋骨紧绷,竭力支撑着金阵。
他感受到浊气钻入他的身躯,叫嚣着,在他的四肢百骸肆虐,浑身的筋骨剧痛无比,此时,金阵发出碎裂的声音。
阿姮抬头,望见金阵之间的裂痕。
她奔上前去,抬手召来万木春,用尽全力握紧它,催动它,红云烈焰裹缠万木春散出的金电奔涌而去,封住那金阵的裂痕。
金阵抵挡住了大部分的雷电,檀郎身上散出的灼灼黑气在金阵的上面燃烧着,很快,金阵又裂开数道裂痕。
“这似乎是你们最后的招数了。”
檀郎松开那只血肉模糊的眼,他说着,手指一勾,雷电缠裹在浓黑的气流里,令金阵生出更多裂痕,阵外潇潇苦雨化为密布的雨箭,无数尖锐的棱角指向阵中的阿姮与程净竹。
檀郎始终阴冷地注视着他们。
清脆的碎裂声炸响,金阵破开了个窟窿,檀郎猛然钻入阵中,万千雨箭随之而来,却忽然凝滞了。
、
檀郎一顿,接着,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那谢澹云。
阿姮也在看谢澹云。
“这是我的梦境……”谢澹云忽然明白过来,“这雨,这风,甚至是雷电,都是因我而起。”
她看了一眼始终挡在她身前的阿姮,转而对上檀郎的目光,那双眼睛一只血肉模糊,另一只也不像她印象里那么柔情,她的神情变得异常坚定:“所以,它们……本应该是我的力量。”
电光火石之间,雷电不动,风也稍停,连密布于云的重重箭雨,也转向檀郎而去。
檀郎立即抬袖,箭雨顿时化为软弱的雨水拢入他袖中,他哈哈一笑:“是你的又如何?你一个凡人而已,哪怕利器在手,也力量微末,只能……为我所用!”
原本停住的风,静止的雷电,又都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阿姮与程净竹竭力抵挡,谢澹云则努力地操控着这些本是因她的情绪所外化的东西,忽然间,有一只手拉住她,谢澹云一怔,转过脸,对上谢朝燕清明的双眼。
风止,雷静,雨雾凝住。
“这也是我的梦境。”
谢朝燕紧紧握着谢澹云的手,仰起脸,看向半空中的檀郎,她的目光痛苦,顿时风雨雷电,倾轧向他。
檀郎冷嗤一声,黑色的气流如流墨淌下来,抵御着那些不痛不痒的东西,黑色的流火终于使金阵完全碎裂。
金芒碎屑四散。
檀郎剑指程净竹,却忽然分出五道影子,冲向谢氏两女,阿姮迎上去的刹那,却被黑色的流火击中,正是此时,谢朝燕猛然推开谢澹云,她肩膀被一只影子抓住,谢澹云立即攥住她的手:“朝燕!”
影子分明狐狸相,张开嘴,尖利的牙齿猛然咬住谢朝燕的肩,谢朝燕尖叫起来:“啊啊啊!”
程净竹回头见此,法绳挥出,檀郎本体闪躲之际,法绳迅速回道程净竹手中,他飞身跃去谢澹云与谢朝燕面前。
阿姮的万木春与他的法绳同时击碎那道影子。
谢朝燕被谢澹云抱在怀中,她捂着肩膀,神思混沌,身体也变得有些透明。
“朝燕……”
谢澹云颤声喊道。
谢朝燕勉强听清,抬眸望向她,说:“对不起,澹云姐姐,我不该什么都跟你争,争来争去,其实,其实都没什么意思……”
话音落,谢朝燕闭起眼睛。
谢澹云眼中含泪,抬头见阿姮与程净竹仍在与那狐妖缠斗,她看向檀郎的目光没有分毫依恋:“你瞧不起我们,用尽你的诱引之术,欺骗我们,利用我们,将我们的苦难当作一个笑话,你这种妖孽,如何真能懂得人类的情呢?”
她忽然笑出了声。
阿姮回头,她看见谢澹云脸上灿烂的笑容,她笑着笑着,泪又淌下来:“阿姮姑娘,你说得对,我明明前生已经受尽了苦楚,今生却还要甘为附庸,我为什么要这样呢?”
风雨呼啸,雷电轰鸣。
谢澹云满脸是泪,注视着那空中的檀郎。
雷电缠裹,箭雨密密,刹那涌向他,纠缠他的身躯,穿透他的四肢。
檀郎浑身是血,面目狰狞,全无人相,他袖中黑云涌动,焰光闪烁,他搅动天地,以倾覆之势,震荡四野。
几人都被震出去,摔落在地上。
程净竹吐出血来。
阿姮望着他:“小神仙……”
那檀郎神情变得兴奋起来,正要俯身下去,却忽然身躯一僵。
他感受到腹中有股汹涌的清气,那清气搅乱了他的肺腑,挤压着他的心脏,他双目变得赤红,猛然对上那白衣少年的目光,他忽然喊道:“那符水……是那符水对不对?我明明服用过玄宁观的宝丹!任何佛道用物都不能伤及我身!”
“原来这便是你可以隐藏妖气的缘由。”
程净竹抹去唇边的血:“玄宁观的宝丹或许对寻常庙观有些用处,但上清紫霄宫药王殿的根本乃是药,寻常人饮下那符水,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而你妖邪之躯,七七四十九天之内,是绝无法克化它的,而五行药法,正是催动它发作的法门。”
檀郎怒不可遏,胸中火种烈焰滚滚,他耳边响起许多尖刻的声音,涌动的黑云包裹他的身躯,想要操控他被腹中符水所僵化的四肢,浓云里,破碎的金阵碎片骤然穿透他的腹部,阿姮飞身前去,红云烈焰如倾,伴随阵阵雨箭,万木春的枝尖刺中檀郎胸口,无数雨箭穿刺他的血肉。
“破!”
与此同时,这样一道肃冷的声音仿佛穿透梦境而来。
檀郎的浓云阵法顿时被击碎。
黑云逐渐弥散,残垣消失,四周变成了一片虚无之地,四周有淡淡的光线,好似清晨的日光。
阿姮收回万木春,檀郎的身躯下坠,落在地上,仅剩的那只完好的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他却已然没有了声息,很快,他的身躯消散成烟,散去了。
仅剩一颗涌动黑气的火种。
阿姮才看到那火种,便见程净竹抬手施咒,金光如缕包裹火种,落入他手心之中。
谢澹云喘着气,连忙转身,谢朝燕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她心头一紧:“……朝燕?”
这片她的天地,再也没有风雨了。
四周风雾淡淡,阿姮周身的红雾随她步履而动,她走到程净竹面前,发现他闭上眼睛,似乎昏迷了过去。
他几乎浑身浴血,连向来严整干净的衣襟也凌乱得不像话,阿姮跪坐在他面前,盯着他。
“阿姮!”
她忽然听到霖娘的声音。
“小师叔!小师叔你们快出来啊!”这是积玉的声音。
阿姮缓缓地回头,向后望去。
这片虚无之地忽然隐去,她眨了一下眼,眼睫上有殷红的血珠滴下来,那味道很难闻,是狐妖的。
她眼前是檀园中的这间屋舍。
她跪坐在地上,而程净竹躺在她身边。
“小师叔!”
积玉喊道。
床上谢澹云眼皮动了动,她清醒过来,张口却觉剧痛,满口血涌,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了舌头!
她猛地看向床上的谢朝燕,谢朝燕仍然紧闭双眼,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谢澹云去推她,她也没有丝毫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