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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夫人训夫手札_拥风听乐【完结】(79)

  与疼痛伴生的还有一阵阵心悸。

  只是李青壑辨不清这份心悸是因方才狠狠撞在墙上的那下伤痛, 还是某种猜测蔓延开的恐慌。

  这伙海寇从西边攻进来的。

  他们绕过了海平县驻守的大军, 从安平县的方向攻来。

  晴娘……

  李青壑痛得双目猩红,在方老头的搀扶下靠着墙壁慢慢坐下。

  胸口尖锐的疼痛慢慢缓解后,李青壑这才感受到手肘关节处撕裂的疼痛。

  他面色惨白, 豆粒大的汗珠不断滚下, 扶着手臂咬牙忍痛。

  方老头查看一番, 因李青壑现在浑身都是伤, 他也只是有几年粗浅的经验, 拿不准地说道:“不知是错位还是脱臼。”

  李青壑此时半个字也吐不出。

  “来。”方老头掏出一条藏在怀中的红色发带,帮李青壑将左手手臂临时固定在胸前,以免错位加重伤情,也便于他后头的行动。

  待李青壑终于缓过劲时, 身边已聚集十几名士兵。

  这伙海寇深夜潜入,先捣毁驻地贮存兵器的甲仗库, 后四处放火造成混乱,营长前一天刚刚喝得酩酊大醉,还未叫喧闹声吵醒, 已成了海寇刀下亡魂。

  紧接着海寇兵分两路,一队继续纠缠驻军,另一队直取河渡镇。

  听到警报声的李青壑迅速作出反应,令残兵化整为零, 阻击攻打河渡镇的海寇。

  敌寇没想到除去驻军的营长,残兵依旧有与之抗衡的战斗力,窥察后锁定李青壑围攻而来,以求斩杀他致使群龙无首。

  李青壑自顾不暇,原本重整旗鼓的驻军也很快被打散。

  他竭力刺穿敌人咽喉,在方老头的回援下终于从敌寇的包围中脱身。

  对伤口稍作处理,李青壑掏出那瓶凝神活筋丸。

  药丸带有镇痛舒缓的效果,原本聊胜于无的药效,于此时的李青壑而言不啻于沙漠中的甘露。

  他含着泛苦的药丸,却像在吃沾着糖霜的山楂,怎么也舍不得咽下。

  许久,李青壑艰难地吐出最后的抉择:“向东边突围,想办法与左校尉汇合。”

  河渡镇中游荡着上百海寇,他们逗留不去,显然是想借河道天险阻拦海平县的援军,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安平县!

  可李青壑身边只有十几残兵,即便向西突围成功,也是杯水车薪。

  且事发突然,不知左明钰他们是否收到消息。

  当务之急是将海寇的动向传递出去,请大军来援,剿灭贼寇。

  李青壑心中还萦绕着另一片阴霾。

  ——这些海寇如何对我军驻扎情况了如指掌?竟能精准绕过其它防线,直击河渡镇!

  现在还不是思索这个的时候。

  “如今敌明我暗,大家先藏匿起来,待天黑趁夜色渡河,在定康村一带汇合。”

  十几人分作五六支小队四散开。

  李青壑与方老头悄然潜往河道附近。

  路上遇见个落单的敌寇抓住名挣扎不休的孩童狞笑,李青壑从后偷袭一刀毙命,他对惊慌的孩子道:“快藏起来,大军很快就到了。”

  孩子忙不迭爬起,慌得谢都不及道一声,钻进小巷里不见踪迹。

  残垣断壁间时有冰冷的尸首呈现在他面前。

  李青壑暗暗攥紧拳头。

  若是再谨慎一些……若是……

  到河道附近,他们发现浅滩周围聚集了许多海寇,显然敌人也意识到河渡镇驻军的残兵很有可能往东方向突围,在此守株待兔。

  若论凫水,显然是这些海寇更胜一筹。

  二人静静潜伏在水草丰茂的渚滩处。

  直至夜色四合,饥肠辘辘的二人看着海寇支起篝火,大肆享用着从镇上百姓手中抢掠的美味。

  “噗通”。

  细微的溅水声传来。

  有心急的见海寇喧闹,试图趁此良机抢渡河道。

  不料这正是海寇的计谋。

  刚刚还聚在一处哈哈大笑的海寇立马持利刃冲向溅水声传来的地方。

  不多时,一名奋力挣扎的士兵被抓到篝火旁。

  “娃!”

  方老头及时按住李青壑,压低声音警告:“咱们打不过这么多人!”

  那些海寇正待以酷刑作乐,忽闻河道传来接二连三的下水声。

  “他们是想一块跑!不要有漏掉的!”

  篝火旁只留两名海寇看守,其余则奔向河道。

  当看守的海寇注意到头顶的阴影时,温热的鲜血已然从喉咙里飞溅出。

  “副营!”被抓的士兵惊喜地望向李青壑。

  方老头火速割断绑住他的绳索:“快跑!”

  另一头发现被骗的海寇折返回来,三人已经玩命地冲进浓重的夜色里。

  人高的芦苇随风晃荡。

  搜查无果的海寇骂骂咧咧的回到篝火旁,发现烤熟的鸡也不见了踪迹。

  烤鸡递到李青壑面前,方老头抹了把嘴笑呵呵道:“吃一口,垫垫肚子。”

  李青壑有些难受。

  这只鸡也不知是哪户人家精心喂养的,这般肥,也许海寇打进来的前一刻,它的主人才从鸡窝里掏出枚鸡蛋,高兴明儿能卧一个鸡蛋开开荤。

  但他没有在方老头面前表露出来。

  李青壑接过烤鸡,食不知味地咀嚼着。

  三人藏匿在芦苇荡中。

  方老头看他心绪不佳,问道:“娃,你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陷入这无间狱里,可后悔了?”

  李青壑疲于奔命,此时又痛又累,翻身的力气也无,只盯着满是星子的夜空,好半晌轻声道:“后悔。”

  他好久没见到晴娘了。

  现在想想,退一万步说,就算晴娘心里还惦记着姓薛的又如何?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们抱也抱过、亲也亲过,就算姓薛的卷土重来,他有何惧?

  李青壑只后悔走的时候没能抱一抱晴娘,还同她大吵了一架,若他死在这里,晴娘记忆中的他便永远是那个急功近利的犟种模样。

  方老头道:“人若是死了,后悔就永远只有后悔。得活着,才能弥补。”

  李青壑灰暗的眸子里渐渐亮起。

  ——他得活着,爬也得爬回去。

  ——他得再见一见晴娘。

  安平县城外的海寇果然入夜后又卷土重来。

  只是他们攻城的程度远没有严问晴预估得那般猛烈,像是另有一块难啃的骨头牵绊住他们。

  不过严问晴并没有掉以轻心。

  她依旧紧锣密鼓地组织城中百姓伐竹削成尖锐的竹签、煮沸水滚油,以防备海寇攀爬攻城。

  同时,严问晴令严大率训练有素的严家仆从随薛县丞登城御敌。

  在攻势间隙,薛春鹤凝望着登上城墙察看敌情的严问晴。

  多年未见,她与年少烂漫的模样大不相同,但骨子里的果敢与坚毅却丝毫未变,也只有她,能迅速安抚浮动的人心,动员老弱妇孺一同参与到守城中。

  薛春鹤想起白日甫一见到她的场景。

  当时敌人刚刚退去,他小臂中了一刀,正委托大夫包扎,忽闻李家少夫人求见,薛春鹤的心不自觉漏跳一拍。

  李家少夫人……

  他轻喃这个被他咀嚼过无数次的陌生称谓,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其与当初笑着将花环戴在他头上的少女联系在一块。

  鬼使神差的,薛春鹤径直令人将她请进来。

  在大夫正为他包扎伤口的时候。

  严问晴掀帘而入,外头的日光在她稍显凌乱的发尾镀了一层金色的辉煌,熟悉的面孔让薛春鹤一时间以为自己身处梦中。

  她的外貌与从前变化不大,只是清瘦了些,覆着一层温婉沉静。

  严问晴道明来意,欲同他达成合作,助他守城,很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好似今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薛春鹤便咽下万般心绪,规规矩矩的同她商量起对策。

  大约浅聊了一刻钟。

  严问晴一次未曾将目光放在他正包扎的伤处上,只在临走前说了些类似“百姓之福”、“保重身体”的客套话。

  见她要走,薛春鹤下意识起身相送,却不慎牵扯到伤口,低头轻声痛呼。

  严问晴回头看他一眼。

  走了。

  现在城墙上是他们重逢后第二次见面。

  熊熊燃烧的火把散出明亮热烈的光芒落在她坚定的眸子里。

  薛春鹤一手撑着城墙,凝神眺望退远的敌军,眉间紧锁,忧心忡忡。

  “薛县丞。”沉稳的声音响起。

  薛春鹤立刻扭头看向她。

  “你是否觉得,这些海寇来得很不对劲?”严问晴神色沉重,“实不相瞒,我与左校尉曾有书信往来,欲赠粮与大军,他也许诺派兵护送,然而已到约定的时候,却至今未见他派遣的士兵。”

  薛春鹤敛下几分不易察觉的失望。

  他指向东边:“今早海寇来犯时,河渡镇方向有浓烟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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