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壑闻言轻咳两声。
相当有自知之明的李小爷觉得,一年前的自己,还真有可能一无所知。
但不能认。
他煞有其是地点头:“没错。”
于是严问晴继续误导他:“也许,和户自矜失踪的叔叔有关?”
李青壑思索一阵,也觉得可能性很大。
听着他打算着重调查户自矜的叔叔,严问晴神色如常。
查吧。
一个死了两年多的人。
知道内情的老太太去年年底就病逝了。
若不是老太太同庄子上农妇闲聊时说漏嘴,严问晴顺藤摸瓜稍查了查,她也想不到卜世友一个文弱书生能杀了亲叔叔。
她只想把李青壑的注意力从户自矜的方向转开。
除了卜世友不小心雇佣到户自矜曾雇佣过的流民,他们俩本无半点瓜葛。
想来也是,一回生二回熟,假扮山匪都成熟练工了,雇佣到同一个人再正常不过,若不是担心李青壑卯足劲查“望舒”其人,严问晴都不想管他查这件注定无果的事儿。
用过餐,李青壑往新围的飞鹰苑玩了会儿金雕。
那日晴娘虽大方的许了他五百两,但隐约感受到晴娘心绪不佳,好几次试图贴近却被推开的李小爷一肚子不满,也不想做冤大头,竟头一遭屈尊降贵,和鹰把式在大街上足足砍了小半个时辰的价,最后以三百两拿下这只金雕。
剩下二百两李青壑拿去买簪子了。
他着金店打了支猫爪样式的累丝鎏金簪,“爪垫”部分镶上色胜桃蕊的芙蓉石,因李小爷钱给得够,即便他很是吹毛求疵,推翻重做了好几回,工匠也乐意小心伺候着。
李青壑有一搭没一搭喂着金雕,心里琢磨工期差不多了。
他还没同晴娘讲过。
费心砍价省下的银钱,四舍五入就是他凭自己本事挣的,为晴娘打一支精巧的簪子做礼再合适不过。
不知晴娘见到那支金簪会不会喜欢。
他看严问晴总是抱着照夜,拿丝绦逗弄,偶尔还捏一捏照夜粉嫩的爪子,想来很喜欢照夜。
不过仔细想来,晴娘白日遛狗,晚上逗猫。
只有他,早起的时候晴娘还在睡梦,晚归的时候晴娘挑灯理账,好不容易挨到晴娘身边,还总叫她嫌热推开。
头前几个月天凉的时候也没见晴娘抱着他取暖啊。
借口!都是借口!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呢?
这些天晴娘为什么都不肯亲近他了呢?
竹茵见他喂个金雕不知叹了几回气,眉头紧锁的模样,盖因主子而今有正经职务,他还以为少爷是在忧国忧民呢。
今晚又没堵着晴娘。
她在小花厅同孟蝶整理这些天的账务,孟蝶上手很快,这个掌柜已经做得有鼻子有眼,参茸行的伙计也不会因她是个年轻娘子而轻视她,新近收进来一批山参,珍品要紧,她们也忙上许多。
李青壑翘着二郎腿躺床上,双目虚凝槅顶的花灯,心下无限怅惘。
他听到一声猫叫,慢悠悠翻身趴着望向窗台。
照夜歪头。
李青壑嗤笑一声:“你好得意?”
也不知他怎么从好端端一张猫儿脸上瞧出“得意”的神情。
不过照夜现在确实得意。
照夜不理他,叼起什么灰色的东西,翘着长长的尾巴轻快一跃而下,往晴娘屋里去。
李青壑只是随便扫了眼,对照夜不怎么感兴趣,倒回床上继续他的怅惘。
过了几息,他忽然一骨碌爬起来。
刚刚照夜叼的是什么?
好像是……
灰旋风的徒子徒孙!
李青壑悚然精神起来,三两步跟着跑到里屋,只见照夜已经跳到晴娘床上,听见身后的动静猛地扭头。
已经死透的耗子被照夜叼在嘴里,长长的尾巴垂下,随着猫儿扭头的动作一荡一荡。
第48章 验尸首唱念做打,上眼药小人得志 照夜……
“乖照夜, 把耗子放下。”
李青壑小心翼翼的朝照夜走来。
照夜刚刚被他进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和他从来不熟悉,这会儿见他靠近立马丢开口中的死耗子蹿没影儿了。
徒留李青壑与躺在晴娘床上死不瞑目的耗子面面相觑。
严问晴亲自将孟蝶送回房, 往主屋去, 恰见竹茵听到动静匆匆跑出来:“少夫人!”
神态慌张。
“少爷睡了吗?”
“呃……还没……”
看到竹茵难言的神色, 严问晴隐隐有一种熟悉感。
——好像是李青壑乱来时竹茵会有的模样。
已经许久没见他露出过这种神情, 今日乍一瞧见, 严问晴竟还有些怀念。
“少爷他……”
严问晴见他构思语言实在艰难,遂免了与他在门外耽搁的时间,也不问李青壑究竟做了什么, 径直往里走去, 自看个究竟。
但见李青壑一手叉腰直立, 一手抵唇深思状。
闻晴娘脚步声, 他立刻欢欢喜喜唤她一声, 凑上来引着她往里走。
严问晴早瞧见桌上放着一块木板,盖着巴掌大的白绢,遮住个不大的东西,因为不常在衙门义庄走动, 严问晴对这幕一时没反应过来。
“卑职已经验过尸。”李青壑揭开白布一角,露出截灰白色的光裸尾巴, “尸体侧卧,四肢蜷缩,口鼻有血沫溢出, 双目突出,神情惊惶,生前定是受到极大的惊吓。致命伤在脖颈处,有四处深孔贯穿, 推测是狸奴利齿所致,腹背有细微伤痕,系狸奴戏耍留下。银针探喉不见发黑,无中毒反应。腹内空空,死者生前应该久未进食。在案发现场无血迹,应该是抛尸处所。另外发现纯白的毛发,有目击证人作证抛尸者系狸奴照夜。”
李青壑说着还指了指自己。
目击证人就是仵作。
“综上所述,犯罪嫌疑猫正是照夜,犯案后弃尸床上。现呈鼠尸一具,恭候发落。”
由此可见,李小爷在衙门任职还看了不少公文。
有模有样的。
严问晴原本还好整以暇,笑盈盈抱肘立于旁,看李青壑编排的热闹,在听到“弃尸床上”面色陡然一变。
“弃尸何处?”
“床上!”李青壑脆生地应答,还拉着严问晴要往里间看看抛尸现场。
严问晴许久未有如此眼前一黑的感受。
她止住李青壑:“还不快使人收拾了!”
“早使人收拾侧房去了。”李青壑说着搭上严问晴的肩头,满脑子都是耗子的严问晴一个激灵,将他这只刚刚“验尸”过的手抖了下去。
李青壑意识到严问晴嫌弃什么。
他立马张开十指,递到严问晴面前诚恳道:“洗过了,拿香胰子搓上四五遍。你瞧,皮都泡皱了。”
严问晴依旧阴着脸转身不理他。
李青壑凑过去:“我瞧照夜轻车熟路,恐怕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你那屋里保不齐还藏着灰旋风亲戚的尸身。再说,那些野耗子身上跳蚤成群的,就算更换了被褥,也睡得不踏实,不如今夜到侧房宿,叫他们把主屋里里外外清个干净再搬回来。”
说得严问晴感觉身上痒痒。
她反身按住李青壑喋喋不休的嘴:“闭嘴。”
李青壑从善如流。
只那双大而亮的招子提溜着望向严问晴,内勾外翘的眼型像一把小勾子,平添一抹“奸诈小人”的得意味儿。
严问晴脑子一转,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你也要搬去侧房?”
“自然。”李青壑睁大了眼,竭力展现他的无害,“主屋里外相通,外边榻上也要打扫。”
“栖云院只有一间侧房?”
李青壑不知何时练就的厚脸皮,面不改色道:“来不及收拾了。”
他又眼巴巴盯着晴娘,压低了声音,更显弱势:“难道晴娘要我在廊下宿一晚吗?”
严问晴知道他今儿是借题发挥赖定了,稍作思索后挑眉道:“别的不说,你先替我将床上被单拆下来,留作清洗。”
李青壑一口应下。
他从没干过拆被单的活,甚至旁观也无,但自信满满,抄起小剪子就扑到晴娘床上细细拆线。
李青壑拿不准轻重,一剪子戳下去,不仅刺穿了被单,还正正好刺中他掌在下边的手指,痛感立时从指尖传遍全身,但怕晴娘看出他拆线手法蹩脚,李青壑竟神色如常的抽出剪刀,悄悄收回左手,把捱了一剪子的指腹收到掌心,鲜血已经从伤口处泌出,因他攥紧了拳头暂时不露破绽,只沿着掌心脉络蔓延。
站在他身后的严问晴眼见他浑身一僵,随后收起左手,单手挑着缝线裁去。
她尚思索着,旁边的竹茵实在看不惯主子这般干活,凑去轻声道:“少爷,不是这么搞的,你得把线抽出来。”
李青壑且烦着呢。
“小爷爱咋地咋地,你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