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坐在寒冰床一侧,垂眼看着掌心,听见少臾渐渐逼近的脚步声,他缓缓合拢手掌,少臾却是看清了他的掌中物。
是一粒玲珑小巧的琼妃珠,珠身中央豁了一道裂缝。
北瀛天的琼妃珠蜚声天界,葵覃受反噬之力所累,自幼便畏冷,从前令颐上神便喜欢把琼妃珠做成漂亮的步摇、玉坠送给葵覃。
令颐上神陨落后,送琼妃珠的便成了白谡。白谡只会送来原珠,与令颐上神精心炼制的饰物难以相提并论,但葵覃却是喜欢得紧。
即便琼妃珠的灵性消失了,也舍不得丢掉,一颗颗攒在灵木匣子里。
白谡手中那颗琼妃珠已经丧失灵性,少臾以为那是葵覃积攒的琼妃珠,便道:“那是葵覃的旧珠子?给我罢,我来放回原处。你不知她有多稀罕这些废珠子,我们可得看好了,免得她醒来后不高兴。”
说罢便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拿那枚废珠,孰料白谡竟是避开了他的手,淡声道:“这不是葵覃的琼妃珠。”
少臾心中纳罕,心道不是葵覃的珠子还能是谁的?谁不知道他白谡上神亲手采来的琼妃珠,只有葵覃方能用。
只他还未及问话,白谡便已将琼妃珠收回了须弥戒。
“噼啪”——
沉香燃尽的香炉里发出一声轻响,少臾倏然坐起身,眼中犹带一丝从梦中醒来的茫然。
他皱眉看了看脚边的香炉,里面除了一团香灰便再无他物。
神族鲜少会做梦,唯有在天有预兆或者真灵不稳之际,方会做梦。
难道是他耗费了太多神力给白谡治伤,方会莫名梦到从前。
少臾望着嵌在香炉里的一粒玉珠,不禁想起了梦中的那颗琼妃珠。
那日他忧心葵覃又忧心白谡,对白谡的异样并未多想。眼下再细细回想,他竟隐隐感觉到,那琼妃珠似乎萦绕着一丝十分熟悉的神息。
少臾神色一凛,眸中现出一缕复杂之色。
他或许也该去烟火城一趟。
“成了。”
轻烟弥漫的静室里,封叙从香炉的灰烬里取出一片桃花瓣,对怀生悠然一笑,道:“我给那蠢货种下一道暗示,他会跟着离开烟火城。”
第150章 赴阆寰 “我才是你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
天墟的神族怀生接触得最多的便是陨落在她手中的石郭, 太子少臾她只见过一两面,都是他来南淮天拜会师尊之时,短暂地打个照面, 连话都不曾多说。
封叙提起太子少臾时, 语气却是带着一丝熟稔, 像是对他十分了解一般。
怀生略一思忖,便道:“你的控心术能坚持多久?”
从阆寰界回仙域,接着再去烟火城,少说也要三五日。少臾到底是天墟的太子,又是天墟三个战主之一,封叙这具虚幻之身施下的控心术未必能撑得了那么久。
说实话,封叙也不知少臾那蠢货能在他的控心术下撑多久,能如此快且如此顺利地给少臾施展控心术已是出乎他意料。
那蠢货蠢归蠢,毕竟是个上神, 他的实力还没厉害到一出手就成功, 怕是有旁的家伙插手了, 否则少臾不可能如此轻易便受控。
至于是谁出的手,封叙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离十月十八还有两日,只要能撑到他离开阆寰界便成。若他破开我的控心术也无妨,再给他重新下一个就是。”
说罢, 他似笑非笑地朝虚空望了望, 眼底满是兴味。
注意到他的动作,怀生眸光微微一动,却是没再追问, 只道:“你与天墟的神族很熟悉?”
封叙长睫一压,斜睨着怀生,半真半假地道:“想知道答案你可是得付出大代价的, 怀生师妹准备好了么?”
怀生没说话,片晌后方道:“那便说一些无需我付出代价的,太虚天的神族能修炼出多少具虚幻之身?”
封叙没再逗她,“虚幻之身越多,太虚神术的威力便越弱,太虚天神族通常只修炼一具虚幻之身。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只能修一具虚幻之身,也有一些老家伙会选择修炼两个或者三个虚幻之身。”
“两、三个?”怀生斟酌道,“恐怕只有修为极高的太虚天神族,方能修炼出这么多虚幻之身。”
“你说得不错,太虚天那么多神族,唯有我舅舅晏琚和母神婺染上神有这个实力。我有神木夭桃,本也可以修出第二具虚幻之身,但我不愿第二具虚幻之身分走我的幻力,到这会都只有一具虚幻之身。”
封叙答得爽快,西四重的神族在诸神眼中素来神秘,其中以太虚天这几位最为诡谲,他却是大大方方告诉怀生这些隐秘,似乎猜到了怀生在怀疑什么。
怀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封叙,没再追问太虚天的隐秘,只取出一粒拇指大的珍珠,道:
“这是掌门道君给我的须弥法宝,虽可藏人纳物,但因法宝内灵气匮乏,至多只能藏三日活物,劳教封道友给这法宝落个障眼术。”
太虚一族可化实为虚,化虚为实。这对封叙来说再简单不过了,他伸手接过珍珠,道:“怀生师妹为何执意要将所有人带入天葬秘境?”
怀生望了眼窗外。
清晨的姑射山薄雾弥漫,葱茏古树遮天蔽日,是极好的景致。唯一一点不好,便是灵气太过贫瘠了。
红衫岭是阆寰界最偏僻也最贫瘠的仙城,当年听玉将苍琅宗设在此地,除了不愿引人注目,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没得选择。
阆寰界内,所有灵气馥郁之地都落在了仙盟手中,其中瀛天宗占地最广。原因无他,不过是因着瀛天宗与天墟的关系。
天墟三个仙域都在瀛天宗种下仙梯,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三万多年前飞升仙域的瀛天宗宗主华容上仙正是天墟战部的一员,便是她给瀛天宗换了宗门旧址,又创立了仙盟。
天葬秘境也是她封禁的。
天葬秘境一行结束后,苍琅宗必定会引来阆寰界所有修士的目光,红衫谷再偏僻,也无法再掩藏苍琅宗。
怀生收回目光,平静道:“我想给苍琅宗重新择一个风水宝地。我要我们苍琅宗修士以及同苍琅宗修士一样没有仙盟和仙人庇护的修士,不再受仙盟桎梏。”
苍琅界为了送闯山弟子离开苍琅,举一整个界域的力量,以命铺出一条血路。阆寰界仙梯林立,飞升仙域本该无所拘束,却成了控制人族修士的一个工具。
人族的登天路,不该是这样的。
祖神当初身化九木,以神木贯穿天地,引灵气下行,让人族得以登上仙途,定然不是为了禁锢、控制他们。
风从窗外徐徐吹入,曦光穿山而过,缓缓缠绕在怀生身上,她一整个人沐浴在光里。
“我要亲手在苍琅宗种下一条仙梯,让人族修士不再受桎梏。”
封叙斜靠向身后的软椅,支颐望着怀生,从来含笑的桃花眸散去了所有笑意,棕色瞳孔像是被墨染了一般,竟是一点一点变成墨色。
“怀生师妹。”他忽然唤道。
“嗯?”怀生看向他。
少年定定望着怀生,缓缓道:“你要总是这样,日后的路会很难走。”
怀生愣了愣,听明白封叙的言外之意,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我知道。等天葬秘境一行结束,你与我的因果便会消失,届时封道友自可回归天界。”
说罢从蒲团起身,又道:“还有两日便要启程去天葬秘境,我去看看初宿。”
封叙静静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少顷,他取出一缕断发,轻轻打了个响指。
一束火光悄然舔上他指尖断发,很快便烧出一团白灰。
封叙垂眸望着那一团白灰,张唇吃下,随着发灰一点一点融入他体内,他眼底的墨色随之散去。
白骨把头埋在他发间,一声都不敢吭。及至他眼睛恢复如常,方支支吾吾地唤了声:“主,主子。”
封叙抬手弹他脑瓜,道:“怕什么?我想吞噬的又不是你。”
白骨瓮声瓮气道:“主子你刚刚……是想吞噬怀生仙子?”
封叙闻言便眯起眼,定定看向虚空,答非所问道:“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将我丢入苍琅的?”
这话显然不是对白骨说的,白骨怂怂地顺着望去,却见空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良久,封叙唇角勾起一个笑意,道:“我与你们不一样。”
怀生离开封叙的静室便御剑飞往姑射山北崖。
初宿闭关了大半月,也不知伤势如何了。
她的洞府就在阴气最重的地方,怀生远远便瞧见铜蛇耷拉着脑袋守在洞府外,一脸的委屈。
这只初宿从试炼之地带回来的铜蛇灵智颇高,若不然也不能瞒过鬼阎宗的曲靖,偷偷跟着初宿离开黄泉照影。
怀生从苍琅剑跳下,先是看了看支起脑袋朝她吐舌信的铜蛇,又瞧了瞧悬在门上的符箓,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怪异之感。
怀生的神色渐渐肃穆了起来,正当她迟疑着要不要让铜蛇进去报个信时,洞府大门忽然“吱嘎”一声,朝她大剌剌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