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师尊在断剑崖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
崔云杪笑了笑,目光扫过辞婴和怀生时,那希望犹存的期待之感愈发浓烈,心想总有一日,他们苍琅会重现日月!
“都知道这里是哪里罢!这里是涯剑山!是守卫苍琅的第一把剑,我们涯剑山的剑薪火相传,苍琅不亡剑不倒!”
她气沉丹田,负手立在断剑崖之上,将声音传至涯剑山的每一个角落。
“今日是我崔云杪剑归涯剑山,将手中剑传给你们的日子,让我最后一次为你们演练一遍涯剑山七套镇山剑诀!”
右手一抬,万仞剑发出一声剑鸣飞至崔云杪手中。
崔云杪手握万仞剑,突然看向怀生,道:“谢谢你——”
她话音悬停片刻,之后便将目光慢慢挪向怀生身旁的初宿、松沐、林悠,及至将坐在崖底的弟子们都看了个真切后,方继续道:“谢谢你们,让我们这一群守山人能在希望中陨落!崔云杪此生无憾,惟愿我苍琅长存!”
万年前的乾坤镜,撑起的不仅仅是苍琅的日月,还有人族希望。
为了守护乾坤镜内的这片净土,无数把剑折戟,又有无数把剑奔赴。一代人传承一代人,一代人追随一代人,希望的火焰从来不曾熄灭。
纵今日她这把剑身陨断剑崖,涯剑山还有无数把剑在。能带着这样的希望陨落,对她崔云杪而言,幸哉也!快哉也!
不知是不是错觉,怀生总觉得云杪真君望向自己的那一眼,格外的郑重,好似那一句“谢谢你”是真真切切地在与她说,只与她一人说。
崔云杪说完最后一句话,开始驭剑为弟子们最后一次演练剑诀。
她身若游龙,万仞剑仿佛与她化为了一体,每一声剑鸣都带着龙吟之声。
“无双剑诀!”
无双剑意在断剑崖轰然响起之时,无双峰上一把厚重的剑破空而出,陆平庸立在无双峰峰顶,以破山剑祭出一道无双剑意,响应来自断剑崖的无双剑意。
似应和,似送别。
断剑崖下修习无双剑诀的弟子们被这凛冽的剑意撼动,心有所悟,纷纷祭出他们的手中剑,无数把剑飞至半空,以无双剑意响应无双剑意。
“棠溪剑诀!”
“墨阳剑诀!”
“燕支剑诀!”
“承影剑诀!”
“步光剑诀!”
每演练至一套镇山剑诀,便有一道凝练浩瀚的剑意从那座剑锋祭出。
何不归、段木槿、辛觅、虞白圭和叶和光立在他们的剑锋上,遥望断剑崖,身后的镇山剑嗡嗡作响,战意不绝。
断剑崖下,来自弟子们的命剑一把一把接连飞起,到得崔云杪演练完六套剑诀,涯剑山的空中已然立着无数把剑。
崔云杪心神全然沉浸在她的剑意里,她的身体正在慢慢崩塌,像布满裂痕的瓷器终于突破了临界点,一块一块脱落。
身体的崩塌并未叫她的身影慢上半分,她的目光却是愈来愈明亮,最后一套剑诀是她承袭的剑诀,也是她最擅长的剑诀——
“万仞剑诀!”
万仞剑诀共有七式四十九剑招,每一个剑招都仿佛刻入了她的神魂,手中剑如臂使指。待得万仞剑诀演练到最后一个剑招时,崔云杪爆喝一声:“小辈们,苍琅第一剑的最后一剑,都给我看清楚了!”
她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穹,身剑合一,一道璀璨至极的剑光带着熊熊战意轰向天穹,剑光轰至半空猝然炸出一片金光,一条金龙从炫目的金光中窜出!
金龙龙首威严,龙口大张,发出一声镇魂摄魄的龙吟之声,闪电般击向天幕,仿佛要将这天撕开一道口子,好叫日月星辰之光重现苍琅!
狂风猎猎,天地却在这一刹那静了下来。
剑意带着不灭的信念响彻断剑崖,空中万剑啸鸣!众人的心神被空中的金龙摄住,只觉血液在体内翻沸,心中油然生出吾辈万死不辞的战意!
阴沉沉的天幕下,金龙昂首长啸了足足一刻钟,旋即散做无数金光消失在天地里。万仞剑发出一声悲怆的剑鸣,从空中落下,扎入断剑崖。
万仞剑,归宗。
第90章 赴苍琅 这是南家人的事。
万仞剑一声悲怆, 将崔云杪的剑意留在了断剑崖。
天地间忽然响起浪潮般的剑啸声,剑峰之上的镇山剑、崖底弟子们的命剑、剑冢的无主剑,连沉在洗剑泉泉底的断剑, 都在这一瞬间发出了悲怆的剑鸣之音。
万剑齐悲!
呜咽声从年幼的弟子嘴里溢出, 但很快又咽了回去。这一张张稚嫩的脸虽流着泪, 但眼中之色却渐渐坚毅。
崔云杪用她的剑意告诉后辈们,何为剑修,何为涯剑山的剑。
身陨志存剑不老,侠骨化烬香犹在。
这便是他们涯剑山的剑。
风从断剑崖吹来。
怀生沉默地望着金龙消失的地方。
那日云杪真君问她在木河南家和丹谷过得好不好,却没有问她在涯剑山过得如何,好像笃定了她在涯剑山定然会过得好。
怀生有些遗憾没能同她说一句她很喜欢涯剑山。
无论是内务外堂的长老弟子,还是各座剑峰的真君们,都叫她看见了独属于涯剑山的温柔。
幼时她便时常听阿爹阿娘提起他们在涯剑山的过往。那些恣意张扬的年少岁月,有着少年人最赤诚的初心。涯剑山给与了这份初心一片梦土, 一片先辈们用血和剑浇灌出来的梦土。
最终少年人的这份初心会在剑光血雨中生出不死的信念。
想起云杪真君留在苍琅的最后一句话, 怀生仰头去望阴沉沉的天幕, 道:“愿苍琅长存。”
她的声音轻而坚定,她身旁的初宿、松沐、陈晔和林悠闻言同时抬头仰望苍穹,唯有辞婴侧眸看向了怀生。
少女眼睛清澈明亮,是满天穹的阴霾落入她眼底都浇不灭的明亮。
空气里冷不丁卷起一个又一个风旋, 萦绕在怀生、初宿和松沐四周。灵气从四周蜂拥而来, 灌入他们体内。
三人竟同时破境!
很快又有新的风旋卷起,断剑崖下的弟子们一个接一个突破瓶颈,一时间灵气翻滚, 剑啸轰鸣。
一个巨大的法阵从地面浮起,将正在破境的弟子们护在中心。与此同时,六道身影从剑峰御剑而来, 无声停在半空为底下正在进阶的弟子护法。
早在怀生有突破迹象之时,辞婴便已经落下个结界牢牢护住她。
云杪真君最后一次演练剑诀,不仅明澈了弟子们的一颗道心,还给他们送来一个破境的契机。
辞婴朝断剑崖上的万仞剑瞥了一眼,尚在悲怆中的万仞剑收拾好心情,朝他飞来。如今他是名副其实的万仞剑剑主了。
千里之外的丹谷,一封剑书撕开虚空,静静悬于应氏一族的灵冢里。
灵冢中陈着一抬天阶安魂木所制的棺椁,墙上一盏壁灯无声照在棺椁之上,里面躺着的正是陨落二十余载的南新酒和许清如。
此时灯火无法照亮的角落正慢慢伸出一只腐朽的手臂,枯枝般的手指微一动,悬在空中的剑书便朝那枯手疾射而去。
片刻后,一声叹息幽幽传出。
阴暗无光的角落里还立着一只刻有繁复咒纹的三足丹炉,丹炉里放着一盏魂灯,魂灯灯光黯淡,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人影顶着一张半人半兽的脸,正端坐在灯芯里。
就在那声叹息响起之时,魂灯中的脸忽然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瞥向一侧,道:“是什么事叫应前辈都忍不住要叹息?”
尉迟聘口中的“应前辈”却是没有应话。
尉迟聘见套不出话也不在意,含笑阖起眼,魂灯中剑影不绝,神魂中千刀万剐的痛楚自也不曾停歇过。但尉迟聘神色始终从容,不觉痛一般。
未几,他身旁忽然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应御,进来罢。”
石门吱嘎一声响,应御握着一枚传音符走了进来,从来无甚表情的面容竟是多了一抹悲意。
“老祖宗。”
尉迟聘抬眼看应御,目光扫过他手中的传音符和微微泛红的眼眶,若有所思地敛去了唇上的笑意。
“南家那小娃娃出关了,等应姗渡完元婴劫,你便将南新酒夫妇的棺椁送去涯剑山。”那道苍老的声音道,“想必她很快便会出发去木河郡。”
应御沉默片刻,道:“可阿姐渡劫后,除了我无人可替她凝灵谡针。”
“应姗那头不急,你将棺椁送回涯剑山后,给我带一个口信给你师尊,就说下一次的朝仙会须得那二位在方可举行。行吧,你不必在这里守着了,去洞涧寻你阿姐去,我知你不放心应姗。”
应姗的元婴劫就在两日后,应御的确是不放心,微一颔首便离开了灵冢。
尉迟聘默默听着,等应御离开了,提起嘴角笑道:“应前辈的心还是那么硬,你们还丹一脉牺牲了这么多血脉后代,何苦来哉?苍琅已经被天道所弃,唯有适应阴煞之气,与桃木林共存才是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