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办法是什么?事到如今,她也丢失了这段记忆。
“好了,既然你决意要走,师尊也不拦着。但在走之前,你还要知道一件事。”
周玥起身,走出指月阁,回眸时瞳光冷得像冰,“你的二师姐醒了。”
云拂晓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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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来,程晞一直昏迷不醒。
医馆馆主梁姑用尽了各种办法,无数天材地宝堆过去,都没办法唤醒她沉睡的意识。
“她的意识没有半点挣扎要苏醒的迹象,这说明她的持续昏迷并非外力所致,而是她自己封锁了识海,长久不愿醒来。真奇怪,那个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以至于她抵触成这样?”
那段时间,梁姑经常愁眉不展地叹息:“怎么说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么一天天昏迷下去,我单是看着都不够心疼的。要是再没有好转,我都想回西江杏苑找姑母求助了。”
幸好,功夫不负有心人,两年的精心照顾,程晞终于苏醒。
当云拂晓跟着周玥一起来到医馆后面的清幽小院时,就见程晞坐在窗边,神情茫然地隔窗看花。
她的脸颊苍白,有种大病初愈后的脆弱与迟钝感,慢吞吞地盯着来人看了好久,才低声道:“师尊。”
周玥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脸,眸光微颤,只淡声道:“醒了就好。”
云拂晓跟在后面,也打招呼:“二师姐,我叫云拂晓。”
程晞这才慢吞吞地点头,似乎也不知自己何时又有了个师妹,目光略带审视地打量着她。
云拂晓眸光明亮,含着笑意与这位二师姐对视。
她腮边、鬓角并不光洁,反倒像是覆盖了什么,在这光线昏朦的静室里闪烁细碎却璀璨的星芒。
那星芒幽蓝,质地冷硬。在她还昏迷不醒的时候,梁姑曾经问过云拂晓:“晓晓你瞧,这是否很像那海族身上覆盖的鳞片?”
云拂晓眸光一顿,视线不由落在程晞被薄毯遮盖住的身体。
身上也有,肩颈、腿面、手腕,全都是,还有这东西从身体里钻出来的血痕。
虽然有一层薄毯的遮盖,什么都看不到。她却能从梁姑的语气里听出事情的严重性。
程晞虽昏睡已久,乌发环带却依然明烁,身上湛蓝色门服的滚边也绣了精巧的花瓣。可以看出,这位二师姐应当是个很喜欢漂亮、很注意细节的人。
但是冷硬的鳞片却刺破血肉与肌肤,如破土的笋尖,一层层、一寸寸的覆盖,在原本平整的肌肤上凿出无数坑洼的痕迹,将她弄得面目全非。
这就是移植海底灵脉造成的后果。
程晞的身上曾有很多刀伤剑痕,如今却被这种令人厌恶的存在抹消、覆盖。
云拂晓与她从未相处过,心里并没有所谓的师门情谊。此时此刻,她只是以一个女孩子的身份,共情了程晞所承受过的痛苦与绝望。
究竟遭受了什么,才会自己封锁识海,彻底拒绝接收外界的一举一动。哪怕冒着肉身被折磨、甚至消亡的风险,也要将自己封闭起来?
周玥又问了几句程晞的身体情况,这才谈起正事:“在南境发生过什么,还记得多少?”
她们曾是上下级,后来又成为师徒,不必废话,仅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心中所想。
“琉璃缸,水。”程晞低声道,“水在缸里,我在水里。”
“哪里的水?”
程晞道:“溟海。”
这都什么跟什么?周玥拧眉:“程晞,我问你在南境都发生了什么。”
程晞语气笃定:“师尊,我在水里。”
闻言,周玥敛眉沉思。
南境实在太大,且势力极为复杂难辨。程晞身中血傀之术后,谁也说不准她究竟遭遇了什么。也许她确实没有被及时封印,而是藏匿在某个隐秘的、充满水的地方。
思及至此,周玥再问:“除水之外,你还能想起什么?”
程晞歪头认真回忆了下:“程晞。”
?
周玥和云拂晓对视一眼,便听她又轻声说:“我还看到了烈阳军,我的军刀,我好像在南域边境线住过一段时间,身边还有很多烈阳军。那里没有阳光,没有晴天……”
周玥垂眸看她良久,见她目光茫然,口中絮絮低语,似乎陷入久远回忆。于是眼露无奈,对云拂晓说:“晓晓,这种状态你是否觉得熟悉?”
云拂晓可太熟悉了。
当初她死在南境,被忌元魔脉钻进灵脉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也是这种状态,记忆丢失,识海混乱。
直到后来与魔息的冲撞逐渐平息之后,她的识海才逐渐稳定。
现在看来,程晞倒有点像她刚复生时的那个样子。
周玥也不忍心看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如此痛苦,上前阻止道:“好了,师尊都知道了,不必再说……”
然而,温热的掌心刚抚在她的发顶,程晞下一句喃喃轻语,却让周玥神情僵住,眼中无奈笑意彻底消散。
她很明显的错愕,稍有怔愣,才慢半拍地捧住程晞的脸:“程晞,你方才说什么?”
程晞茫然道:“黑色的高楼。”
周玥语气蓦地严肃:“不对,前一句!”
程晞眉心轻蹙,竟是思索良久才想起自己方才说的是什么,低声重复道:“太曦宫。”
周玥冷着声音:“你没记错?”
程晞摇头:“师尊,我真的见到了太曦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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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离开小院,周玥的脸色都没有缓和。
云拂晓不明所以地跟在她身后,对方才的对话感到一头雾水。
什么太曦宫?
烈阳军在南境的据点么?
“晓晓,”周玥顿住脚步,“南境不太平。”
云拂晓笑道:“那种地方就没太平过。”
周玥转过身来:“这与从前不同。南境看似势力分散,一盘散沙,实则那里隐藏了太多秘密,这些人早就暗中勾结,若不加以干涉,将来一定会出大事。程晞被移植灵脉的事仅仅是个苗头,谁都无法保证世上遭受如此折磨的只有她一人。晓晓,南境必须要去,也许那里的事态已经比你我所想的更严峻。”
云拂晓本来也有去南境逛一圈的打算,她必须弄清某些事。但听周玥如此说,还是不由好奇:“师尊有什么猜想?”
“暂时不好说,”周玥淡声,“程晞的事至今没有结果,线索恰好就断在溟海,再远根本没法查。但你我心知肚明,这件事与南境脱不了干系。”
这两年,周玥从未停止过探查南境的相关线索,她甚至动用了当年埋在南境的眼线,却一无所获。
“那人妄图将溟海的一条灵脉换到程晞身上,为此不惜将她浑身灵脉尽数震碎。从前昏迷时,她自封识海,也不会调动灵息,我们还能以术法暂时稳住情况,不叫她承受太多痛苦。但如今既已醒来,就必须尽快将灵脉修补完好。”
周玥说到此处,轻声叹了口气,“这种程度的损伤,即便是梁姑也束手无策。所以我准备忙完这几天之后,就把她送到西江杏苑,请杏花婆婆出手。”
崔杏花,西江杏苑的掌权者,当今世上医修第一人。
也是医馆梁姑的亲姑母。
传说她性情冷淡,不爱世事,若有外务全部交给孙女崔莹儿打理,自己则长年闭门不见外人。但周玥为了治好程晞,即便很大可能会吃闭门羹,也必须前往打扰。
云拂晓静默了下,却从她的话里听出另一层意思:“师尊是说,南境幽冥峰?”
胆敢移植海底灵脉到修士身上,这种丧心病狂的手段,说与幽冥峰峰主胡先觉没关系,云拂晓是不信的。
周玥颔首:“只是如此猜测。晓晓,幽冥峰的事,没有人比你我更熟悉。”
云拂晓蹙眉思索,没接这句话。
两人站在幽深小径的树荫下,彼此沉默。
周玥和云拂晓都曾去过南境幽冥峰,却阴差阳错,从未见过面。
每个人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尤其是在南境那种充满杀戮与斗争的修罗场。有些事发生得并不愉快,只放在心里就好,不必摆在台面上说。
周玥从不会对云拂晓的过往刨根问底,云拂晓也无意去探听周玥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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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云拂晓淡声道:“师尊,那个移植二师姐灵脉的人在哪,我要和他见一面。”
周玥颔首,仿佛就在等她这句话:“水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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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馆出来之后,云拂晓径直去了关押重犯的水牢。
水牢外设了法阵结界,另有执事看守。
“这人在被抓当晚就受了重伤,至今都没好利索。”负责看守刑犯的执事将她引进去,“当时督查卫半数成员出动,在潮生岛南端的浅海区将他擒捉,断其一手一足,修为境界全废。”
语落,两人已经穿过山洞石道,眼前视野骤然开阔,刺骨的寒气漂浮在平静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