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微笃定地说。
……但, 很快, 她就发现她想错了。
卢米农显然也不是个正常人。
过了几天,在后面的一场公开集会上,执微和卢米农碰了面。
执微先是瞥了一眼卢米农,目光还有些躲闪。
但又看了他一眼之后, 她发现她根本不用躲, 因为卢米农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
他生得挺拔,脊背笔直,坐在前排, 坚定的神情像是淬着火焰,望着执微的目光里都是燎原的火光。
他看见执微过来,利落地站起来迎接她:“执微竞选人。”目光交接的瞬间, 卢米农轻轻和她点头,满脸都是我懂的表情。
执微更疑惑了。
你懂什么?你这副表情是说明你懂了什么了?
这个眼神实在没有什么不得不给她背锅的窝囊感啊!反而满满都是战意,看得执微都不心虚了,只觉得完蛋了……好像事情又要脱离她的掌控了,发展轨迹又要偏了!
她急忙摇了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从自己的脑袋里面赶出去。
场地是一处露天的戏剧院,此刻,台下的观众席已经坐满了。各处通道的阶梯、高层的走廊,到处能站上位置的地方,都站满了人。
在场的选民里,有一些人,正是鹑火精挑细选后透露了消息的污染种。
这些污染种,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目光机警地四处望去,眼神敏锐地闪烁着。
是在打量周围环境,也是在确认着自己的同伴。
间或抬眸瞧上几眼,又低下头去,死死盯着地面,牢牢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人们期待地望着演讲台,等待着一会儿上台的竞选人。每一位听到了流言的污染种,心情都十分复杂,这几日的时间里,压抑着的痛苦近乎钝刀磨髓。
因为那听到的猜测,比流传三千多年的说法更趋近于真相。邪神的说法,使得一切自我讨伐的罪孽有了崭新的出口。
无论这个人再怎么信神,哪怕这个人再不肯相信这个流言,也不敢咬死绝无可能,也会考虑这其中存在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只是这一点点的可能性,便是人类对于神明的怀疑。
一旦人类开始怀疑,通往另一条选择的路径就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执微很高兴看见这个。她打量了一圈,检阅了鹑火的工作成果,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马上,卢米农就请她上台演讲,这她就不满意不高兴了。
搞什么?说好了风头都给卢米农的,她现在上去算怎么回事?
“我就不去了。”执微说,“你去说些什么就行。毕竟,按着你的说法,你去演讲和我去,是一样的,不是吗?”
这可是把场子都递过来了啊!这么多的选民,这么好的支持率提升机会,想在别人的集会里说句话都算是打广告要收费,执微竟然慷慨地白给!换别人,估计就感激涕零地同意了。
可卢米农是个老实人。他也感激涕零,但他死活不同意。
“他们现在需要听到您的声音。”卢米农坚持,“哪怕您说一句话,对他们来说都是莫大的安慰。”
执微想,她是什么安慰剂吗?直接一剂强心针打进污染种的心里?
别说,还真是。
一直被忽视排挤的污染种,这么多年里,除了隐藏身份被竞选人拿来攻击对手信仰,用于栽赃陷害的同伴之外,出的正派榜样,也就只是贪狼鹑火这对兄妹了。
第一名竞选人的护卫官,在污染种眼里,兄妹是忠臣,执微便是明主。
在听到颠覆世界观的流言后,没有任何人的演讲能像执微说的话一样稳定污染种的心神。
执微挣脱不过,她又什么都没准备。再加上污染种都挺惨的,她也没打算胡说八道些互联网黑话来糊弄。
她思考了一下,还是带着地肤上台了。
“我是执微。”
她对这环形座位席的戏剧院场地中密密麻麻的选民,礼貌地点头问好。
地肤站在她身边落后半步的位置,看着那些污染种,也像看着过往的她。
执微:“我的两位护卫官不在,不能来和大家见面,在这里说一声抱歉。”她态度温和,不像是竞选人在做什么竞选纲领的宣讲,只像是在和相熟的朋友说话。
人们甚至觉得,他们和执微早就认识,经常在一起说话。她关心他们的身体、饭食、工作,亲切又耀眼。比起往日,只是这次她没有带着老朋友过来,但对执微带来的新朋友,人们也充满了好感。
执微看着时机差不多了,就开始介绍地肤。
“今天,我第一个铁票仓占领区的统帅,地肤,也和我一起来到了集会现场。”
她侧身,抬手,将地肤引给众人看。
地肤长得精神,身上又有股倔劲儿,真的如同死后也要做扫把的野草。她脸颊瘦了一些,又愈加干练几分。
她和选民问了好,配合着执微说话,说着说着,她自然就提到了沙洲。
地肤:“我在沙洲的时候,从未有过竞选人去沙洲开过任何集会。第一位抵达沙洲的竞选人,就是执微竞选人。”
巧了,之前也从未有过竞选人来无名区开集会。无名区的污染种见到的第一个竞选人,也是执微!
选民听到了这个巧合,便下意识地对有着同样宿命的沙洲选区生出几分亲近,连带着对地肤也生出几分亲近。
地肤感叹道:“那时候那里是污染区,是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执微抬头,望向露天戏剧院中央拢住的天幕。无名区的天幕是清透的白色,而沙洲到处都是暗色调的,浅麦色、淡棕色、昏黄色。
还有污染区的黑色。
地肤话锋一转:“可现在,沙洲的污染区已经消失了。”
她目光瞥了一眼执微,又看向台下,露出一抹含蓄又意味丰富的笑意。
“星网上目前还没有公布沙洲污染区的调查结果,但我想,定然是唯一神保佑。”
执微发现,地肤说话就说话呗,她不好好说话!她说两句,就隐晦地瞥执微一眼,这么多镜头放大录着呢,台下的选民将她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这点暗示选民自然是都接收到了!
唯一神……唯一神……人们念叨着这个名字,意识到唯一神已经陨落三千多年了。
念着念着,人们就意识到,陨落的那位是陨落神,而这些时日,提起唯一神,人们想到的都是竞选唯一神的,执微。
地肤眼睛眯了一下:“比起分散的神格、神职,唯一神才是人类终将追随的方向。”
说完,她笑意愈发深了一些。
地肤真情实感地道:“我父亲是污染者,我是污染种,无名区作为污染种聚集地,自然是我半个家,是我和各位姊妹兄弟精神相连的地方。”
“我真心地希望,无名区可以做第二个沙洲。如同当年的沙洲一样,站出一批战士来。”
地肤一挥手:“到了你们选择选区未来的时候了!”
台下的选民都用那种激动的眼神看她,尤其是那些听过传言的,更是激动得耳根子都红了。
执微眼看地肤要放大招了,立刻请卢米农上台,把地肤拽下去了。
她提着一口气,只盼卢米农像之前那样,再说一些他自己的事情,把人们那股被地肤吊上来的劲头压下去。
什么第二个沙洲?可不能再有第二个沙洲了!
卢米农一上台,比之前深沉了不少。
他站在演讲台上,同坐在台下第一排的执微对视了一下,他缓缓移开目光,又做了个深呼吸。
半晌,他才开口。
“各位同伴、家人,命运叫我们此刻站在一起。想必,最近大家听到了一些消息。”卢米农语速很慢,所以执微听得那叫一个清楚。
“有一些事情,懂的人已经懂了。懂的人,都知道里面的水有多深。不懂的人,也是时机未到,我在此刻说了,也不会懂。”
执微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都是废话,比她的社畜黑话还要废话。
卢米农:“这里面牵扯到太多事情,如果所有人都知道,利益危害牵扯太大,对我们都不好。但我们慢慢都会懂,请各位放心。不懂的人,此刻就算懂了也未必是好事,懂的人已经经历过了漫长艰辛的心路历程了,对吧?哪怕懂得了全部,也不是一件全然的好事,我是这么想的。”
执微听得脑海里都开始冒金星了。
执微:……懂了又不懂不懂也懂懂个鸡蛋的这是在这里说什么呢?懂王降世吗?
第174章 无名区(八) 勒不死你!
卢米农的话说得那叫一个吞吞吐吐, 欲语还休,似乎每个字都充满了神秘。
他的神情更是严肃认真,满脸都是要做大事的执拗。
执微在下面看着, 嘴巴都没合上。
说绕口令呢吗你?卢米农!
毕竟执微明白内情, 她想到他在这里做谜语人懂王, 她就心塞。但是,别人可没她这么知情,还是有很多人吃他这一套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