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执微一个污染团过去,他都被打吐血了,在地上咕噜了半圈,但此刻,他的怨恨,半点没有冲着执微。
他甚至更讨厌安德烈,真叫执微摸不到头绪。
一片静谧里,只剩下人类呼吸的声音。
执微想,是啊,明明是同样的呼吸。却把污染种拎出人类之外。
贪狼缓缓开口:“你不一样,执微竞选人,你是和他们都不一样的。但你改变不了他们,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
他恶狠狠地怒斥道:“我恨极了。”
“这世界就是这样,还不许我恨吗?我当然恨,我恨这个规则,我恨所谓的选神。我恨人可以变为神,神却不肯再做一天的人!”
安德烈眉毛已经快飞到脑瓜顶上去了,安德烈气得已经快和他打起来了。
这是个污染种,还胆敢对神明出言不逊!这两点合在一起,足够安德烈讨厌死他了!
贪狼的气势是裹着血雨腥风的,似乎剖开肺部,刮起空气,从喉咙里发出猎猎声响。
他浑身都是刺,向外爆炸一般去伤人。
就连执微也呢喃开口:“哇,纯恨战士。”
执微敏锐地感知到了贪狼掩藏在虚假的不屑后面的绝望。
“放开他,安德烈。”执微命令道。
安德烈嗫嚅了两声,好像是在骂贪狼,但还是听话地撤了枪。
贪狼半跪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抹抹嘴边的血。他撑着自己,扶着墙边站了起来。
执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向前走了两步。
奇怪的是,执微向前走了两步,贪狼却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他保持着和执微的距离,默不作声。
执微望着他,看着他嘴角的血迹,望着他破烂的衣服。
“你听我说,是这样的,我不是强闯民宅,是鹑火邀请我过来的。”她举着吸管示意了一下,发现不对,又指了指桌面上的饮料杯子,“你看,这是她给我煮的饮料。”
执微解释说:“之前很多人围着她泼东西,那时候她就有些虚弱,回来之后情况也不好。后来我们有些口角,彼此情绪起伏都大,她受不住,晕了过去。”
“听说医院不收治她,我们就想给她喂点药。”
贪狼瘦弱,黑色头发打着卷儿披在肩膀上。他抬起脸,执微清晰地看见他眼袋青黑,下巴还有一圈没刮的胡茬。
这个造型,自然没法与每天早上对着镜子极其爱惜羽毛地打理一小时自己美貌的安德烈比,这个造型有些像是写实版的通缉犯。
执微可以看清他眸子里沁着血般的目光。
她本就瞧着他的身形眼熟,他又挣扎着一躬身,执微就意识到他是谁了。
就是之前那个瘦弱的竿子。
执微轻轻开口,极其富有亲和力地微笑着,像是许久未见不知近况但仍彼此牵挂的老朋友那样,和贪狼说话。
“我们之前见过,你记得我吗?”执微道,“当时我还问安德烈,你怎么这么瘦。他说有许多像你这样的学生,要分心照顾家人,兼顾学业,总照顾不到自己。”
她的话说得婉转又漂亮,把没钱吃饭这件简单窘迫的事情,说得好像是贪狼帮着她的竞选团队一起,为广大学生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情。
执微:“后来安德烈和学生会一起分发食品物资,这件事情的起点就是你。”
贪狼顿觉荒诞。
他浑身一震,又干巴巴道:“……但我和我妹妹,我们作为污染种,没资格领你发的东西。”
执微却说:“是你引出了这件事情,许多学生谢我,可不该谢我的,他们应该谢你,不是吗?”
“我不过是承担了不属于我的虚名,我和安德烈,我们也应该向你致谢。”她说完应该致谢,她居然就真的向贪狼道谢,“谢谢你,贪狼。”
她说话的语气那样亲切自如。
每个字贪狼都能听懂,可连起来,却不像是他能听到的话。
像是霜花落在泉心,汩汩温泉轻柔地将它融化。他需要在心底咀嚼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般明白执微话里的含义,明白她在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执微望着贪狼滞住了的目光,真诚道:“你很好,换作我是你,我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空气似乎都顿住了。
贪狼像是瘪掉的泡泡一样沉默下去。
他明白,她的意思不只是话里的这些,还有许多未说的,妹妹、学校、污染种……许多过往的委屈与恨意,被她的一声感谢,翘起了松动的一个角。
而她是真心地在安慰与夸赞他。
贪狼正是因为读懂了这个,才沉默到尖刺下垂。
半晌,安德烈突然大叫道:“你怎么不说谢谢!快向我的主官说谢谢!”
第20章 天降护卫官! 她以神的身份宽恕人类。……
执微:……不、不客气?
她无言地深深望了安德烈一眼, 没忍住唇角的笑意。
安德烈就是这样的人,安德烈总是很在乎别人有没有“尊重”“爱戴”她。
小朋友送别的竞选人花花,安德烈要叫, 贪狼迟疑着没道谢, 安德烈也要叫。
安德烈不理解执微为什么要对着贪狼这个污染种说谢谢。
安德烈只知道, 执微向着贪狼说了谢谢,可贪狼没有对执微说,那就是贪狼不讲礼貌。
他是个污染种,已经很超出安德烈的忍受范围了,居然还敢对执微不讲礼貌!
安德烈望着贪狼的目光里面都快喷出火来了。
比起喷火霸王龙似的安德烈,贪狼可比他成熟多了。
他没搭理安德烈的挑衅。他只是轻轻深深地凝望着执微,像是穿过许多个狼狈不堪的瞬间,终于在此刻收拾起自己。
贪狼规规整整地向执微说:“谢谢。”尾音收束得很利落,像一把锋利的刀刃。
不只是谢眼前的这 些, 也是谢未能言明的许多。
执微有些不好意思接下这声感谢。毕竟, 因为安德烈, 人家妹妹还在床上躺着呢。
“她情绪起伏大也有我们的原因。”执微实话实说,“本来她被围堵的时候,情绪就不好,回来后我们险些吵起来, 我都怕她是被气晕过去的。”
执微认为很有这个可能是被安德烈给气晕过去了。
之前她还觉得安德烈嘴笨, 现在发现,安德烈只是在她面前嘴笨,在外人面前, 那嘴不是一般的能说。
好在贪狼很明事理:“不,和你没关系。”
他瞟了一眼安德烈,大概猜到之前是一副什么情景了。
贪狼明显对安德烈有意见。这谁都看得出来, 他问安德烈话的时候,语气都是很微妙的:“你要喂她什么药?”
安德烈把药剂递了过来,嘴巴硬硬的:“你灌。我还不想灌呢。”
“好像我很想接近你们污染种一样。”他轻哼一声。
贪狼把药接了过去,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回身看向安德烈的眼神冷冷清清。
他发出了一声嘲笑,像是在感慨:“这种药剂,这种价格,原来真的有人在用。也是,只有你这样的人才在用。”
安德烈感觉自己被鄙视了,还是往人傻钱多那个方向鄙视。
他立刻暴起:“我什么样人!”
他是贵族,一向吃用得都很精细,肌肉鼓鼓囊囊,膀子线条流畅,看着恨不得有贪狼两个壮。
这么英俊强壮的安德烈,可贪狼一点都没把安德烈的生气放在眼里。
“我猜猜,你是贵族?”他问。
安德烈昂起下巴:“当然,我是一个伊图尔。”
“安德烈·伊图尔。”贪狼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似乎又要开始嘲弄了。
执微急忙拉架。
不要骂安德烈啊!那是她的拖后腿大将!
安德烈长得壮壮的,但人不聪明,笨手笨脚笨嘴巴,刚才贪狼都吐血了还能在安德烈手下挣扎几下,他真的打不过谁的!
贪狼从进门开始,就不给安德烈面子。但此时执微一拦,他就熄火了。
他接过药剂,无视了安德烈的冷哼,走向鹑火。
贪狼在床边蹲下,用指尖小心翼翼又万分珍惜地,触碰了一下她苍白的脸颊。
执微在旁边望着,看见他很熟练地照顾着妹妹。
他跪在床边,倚靠在鹑火身侧,他们两个就像是瑟缩着相拥在一起,挤着彼此取暖的小兽。
她背着贪狼,目光移回到了手中的吸管上。
那尖端还黏附着污染团,丝丝缕缕扯着黑雾,不安分地晃动着。
安德烈紧张地盯着她。
执微沉思了一下,缓缓伸手,一点点靠近这块污染。
她冷静理智地判断着自己的精神状态,明确地意识到自己没有陷入精神混乱,也能清晰地感知到安德烈死死拽住她的衣角。
那是但凡她哪里不对劲,他就可以立刻将她扯开,换自己顶上,先她而死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