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居然将它与你归类为一体,将我视作敌方。”祂不解而困惑。
迟悬则是真的疑惑极了:“我不会攻击你,我当然不会攻击你。我怎么可能会攻击你,执微竞选人。”
“你是竞选人,你身上有着成为未来神明的可能性。”祂不懂山魂的尖利呼喊,和那种对着执微的保护欲是从何而来的。
“是的,你不会攻击我。”执微当然知道这点。
她明白,迟悬则出现在这里,要做的事情正如祂所说的那样,祂能做的也就是压制人工智能生命的发展,褪去山魂的智慧。
迟悬则不理解山魂澎湃而出的情感。
祂的成神路是时代造就的,成神路顺遂坦荡,是非观黑白分明。
在生命与生命争夺资源的时候,在生命与生命开战的时候,人类需要以为压制人工智能生命的神明,未必要是迟悬则,也完全可以不是迟悬则。
祂被人类捧上了神位,兢兢业业,克勤克俭,如一枚终极武器的开关一样活着,存在就是对于人类最大的帮助。
迟悬则的手掌顺时针旋转了一些,澎湃的神力对着扶砚山倾涌而出。
山魂本来还在凄厉地嚎叫,在祂的神力加码后,山魂安静了下来,再也没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它闭嘴后,迟悬则才有些满意。
祂和执微说话,再次叹息着:“它完全不必救你,我当然不会害你。它是思维紊乱到开始胡 言乱语了吗?”
执微拖着长剑,向前两步。
她拦在了迟悬则面前,将迟悬则与扶砚山隔开。
她快速地开口说道:“它未必是胡言乱语。它只是知道,但凡我可以捕捉到真相的一点触角,我便不会袖手旁观。”
迟悬则怔住了。半晌,祂看懂了执微的表情。
“我没有站在你的对立面,执微竞选人。”迟悬则喃喃开口。
执微点点头,拎着手中的长剑,她缓缓提起剑柄,用锋芒毕露的剑身指向了迟悬则。
“抱歉,冕下。”她那样尊重地唤祂,可动作不见任何一点退缩,“蓬莱是我的铁票仓,蓬莱给了我票权,我会护住蓬莱的财产。”
执微知道,无法沟通生命与道德的时候,可以去交流利益与财产。
说财产,迟悬则可以理解一些。但此时发生的一切,还是几乎要震碎祂的眼眶。
利剑迫神,亘古未见。
迟悬则惊恐地看着这一幕。祂感知到了一股巨大的冲击,从脊骨蔓延到太阳穴。
那些过往的生命里度过的日日夜夜,在耗尽空余后留下的虚无,穿透神明的身份,在此时由那剑锋的反光而被彻底点燃。
迟悬则只觉得祂的身体像被放置在火焰中,祂是绞刑架上的神明,被人类冒犯悖逆,被火焰炙烤着每一寸身体。
祂近乎不可置信地开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执微,执微竞选人,你在做什么?你为了维护蓬莱的利益,要与神明对抗吗?”
“蓬莱就那么需求这个人工智能生命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迟悬则提高了音量,大声呵斥。
是啊。执微也在想,她在做什么?
她的本心只是想退选,离开竞选神明的破事。想在宇宙间做个解密者,找寻回家的道路,期盼着一觉醒来人在公寓的床上,翻身拿起手机,点份虾饺云吞的外卖,配上抹茶拿铁,庆祝不用早起工作的周末。
现在,怎么发展成这样了呢?
她直到现在,都从不用手指去指着人说话的。可现在,怎么就用剑指着神呢?
执微并非鲁莽,她也偶尔有些怂,会情感丰沛,试图在异世界坚定地保有自己。
理智思考后,执微也明白,许多事情,或许她不该做。
可她知道,她无法看着灵魄的智慧消亡。她无法看她瓷白的面色如白瓷般成为死物,无法接受从此看她是它,看她永恒地成为它。
灵魄只是一道站在祁入渊身后的影子,灵魄最初和她见面的那次,为执微引路去集会的后台。灵魄会在执微和祁入渊见面的每次,做接应的工作。
灵魄做过许多关于执微可争取选区的分析数据统计,那些图像绘测,精美到偷偷氪金的安德烈哑口无言。
灵魄最近帮着鹑火做破译解码的工作,她不肯接受执微给的兼职工资,执微一定要给,她没办法,只好手下,低垂的睫毛轻轻颤抖,像振翅的蝴蝶。
值得吗?为了这样的灵魄,执剑向迟悬则这样的神明。
迟悬则也不是很坏的神明。执微始终记得,祂站在湖边,等着和执微说话的时候,那些按着编程运转回应人类的智械小动物,就飞旋盘绕在祂的身边。
那一刻的迟悬则,像辛德瑞拉公主一样,看着像是可以和小动物说话。
所以,值得吗?执微捏紧了剑柄。
何必苛待自己,去探寻人性的真谛。她想不通,也不准备去想。
执微明白一件事,就是,生命自有重量。
让结局的天平去衡量值不值得吧。执微要做的,是留住灵魄的智慧与情感,让灵魄保有生命的尊严,以生命的姿态前往天平。
请天平衡量,她不衡量。她只拿着剑——救她。
执微望着迟悬则,轻轻开口:“你不会攻击我,你当然不会攻击我。”她学着迟悬则之前说过的话,“你怎么可能攻击我。”
迟悬则的目光落在执微的剑身上,祂脑子混乱到无法集中神力,无法对山魂做最后的清缴。
在祂的弱势下,执微显得强势起来。执微望着祂的目光里,闪耀着火苗。
“你也无法攻击我,冕下。”执微礼貌地说。
没错,迟悬则是压制人工智能的神明,祂只能攻击山魂,却攻击不了执微。
这是神职的局限性,是神明分属管辖自己的竞选纲领领域,所带来的必然结果。
执微:“你的神力是压制智械生命,你的竞选纲领与担任神职,都是对于人工智能生命的控制。”
神职的规范,是很强的。
人类竞选成为神明后,瓜分了三千多年前的那位真正唯一神留下的破碎神格,神格能够支撑的,也只有神明索要的神职,也就是宣誓就职的部分。
但之前的欧文,除了掌管人类基因进化,还可以控制植物生长,垒石搭台。
执微观察着迟悬则的表情,一边思索着,一边珍惜着这样可以当面试探神明的机会。
她说道:“有一些神明,祂们的神力会有一部分基于本职的微小延伸。”
“比如,靠着投掷硬币来卜测人类命运的神明,拥有对于事物发展的吉凶的下意识感知。”
关于这个,还是二公的时候见了那两位活体神明后,安德烈和她说得。执微听过了,自然就牢牢记着,随时化为己用。
还有一个,是她知道的。
“再比如,人类基因进化神,可以使用一部分基因进化的本源力量。”执微思索着。
因为基因进化的源头在浮玉山,于是欧文可以调动一部分浮玉山的控制力量,类似于山神的自然之力。
执微:“这些,在神明这里,被叫做神力的微小延伸。”
她在迟悬则的眉眼间,读出了祂作为“时代神明”的弱势缺憾。
以人类最需求的纲领去竞选,在就职的一瞬做完了近乎全部的神明工作,力量是针对于人工智能生命的。那么祂还有多少力量,可以留给祂职责内的异种生命,又有多少力量,可以留给祂的来处,留给人类?
执微笃定地,轻柔地开口:“你的神力甚至没有延伸,是吧?神明被神职规范,只承担纲领的内容,所以,哪怕我攻击你,你也无法用神力伤害我。”
迟悬则向后退了半步,表情复杂地凝望着执微。
执微想,迟悬则作为驻守蓬莱的神明,或许一直在监管,也是在等待。
可惜,等到了她。
在迟悬则惊诧到几乎要眩晕的时候,执微却亲和地补充道:“当然,我不会与你对抗,冕下。”
执微笑了起来。
“我知道,人类想伤害神明,是需要有弑神的决心的。但我是竞选人呀,冕下,难道在你眼里,我对神明的不忠程度,可以支撑起我攻击神明了吗?”
迟悬则气笑了。
难道现在,不是祂在被利剑指着?难道刚刚,执微没有在用语言尖利地攻击祂?
“……你……”迟悬则试图说话。
祂试图要说话,而马上,就被执微温柔地打断。
“你最好慎言,冕下。”执微的语气,柔和得像一块冰凌,正在日光下融化,她强调,“我的污染值是零,我是宇宙公认的,虔诚到丝毫不考虑自己的,以身侍神的狂信徒。”
只要宇宙法则、世界真理、神明章程存在一日,执微便站在这套衡量规则的制高点。
迟悬则深吸了一口气,竟然拿她没有一点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