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听罢失声道:“莫非并州城那二十几个拐带小孩儿的悍匪是公子抓的?”
“是吧!”赵匡胤道,那日他把人丢到官衙门前以后就没再关注过此事,也不知道竟然传到了百里以外的绛州城来。
大夫当下竟然整理好衣衫冠冕,当场行了个跪拜大礼,朗声道:“我有一小儿于年前走丢,遍寻无果,前日被官兵送回来,说是一伙为祸大江南北的歹人被捉住,严加审问之后供出了一些被拐带孩子的下落,其中就包括小儿。不成想这偌大的功德竟是如此年轻的公子所为,公子今日必定要受我一拜方可!”说罢竟欲磕头。
众人急忙将他搀扶,李修文道:“我这侄子年纪尚轻,让他受你一拜,岂不是折他寿么?你若真过意不去,过两日将小公子带来,当面谢过匡胤岂不更好?”
大夫擦着眼泪道:“李先生所言甚是,那今日出诊我便分文不取,不为别的,就希望这小姑娘能早日回家与爹娘团聚,早日解了她爹娘的思念之苦。听公子方才的叙述,这小姑娘多半是长期惊惧造成的头风病,颇难治愈,需要悉心调养一阵方可。”
赵淑玥笑道:“那便让匡胤和嘉敏在我家中多住些日子,这田庄虽然不是什么富丽堂皇之所,可却正适合养病,匡胤,你说好不好?”
赵匡胤自然乐意,随口提及一事:“嘉敏虽说已离了那些歹人,可她晚上一个人总是害怕不肯入睡,姑母不必再另外收拾房间,我和她住一起就行了。”
赵淑玥笑着点头,毕竟嘉敏才五岁,自然也不会令人觉得有何不妥。
送走了大夫,安置好侄子,赵淑玥夫妇也自去歇息了。
夜间挑灯,李修文读了几页书,突然问道:“我瞧匡胤这孩子品性甚好,又有一身本领,为何哥哥和嫂嫂总是不喜欢他?”
赵淑玥缓缓抬头,蹙眉道:“匡胤是哥嫂的第二个孩子,生他的时候哥哥在外打仗,嫂子也吃了些苦头,一直心气不平,再加上后来又生了第三个孩子匡义。三兄弟对比起来,匡胤不像老大那样喜好读书,也不像老三一样古灵精怪,他就喜欢舞刀弄枪,自小也数他最难以管束,嫂子就益发不待见他,给哥哥的书信中也总是历数匡胤的不是。日子久了哥哥也误认为匡胤是个顽劣鲁莽之辈,每次回家都要狠狠教训一番,严厉的时候又打又骂还不给饭吃。偏这孩子脾气又硬,不管父亲如何责罚,从不肯违心认错,连带父子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糟。昔日我在家的时候,多少还能回护他一些,可出嫁这么多年,留他一人在家中,也不知道委屈成了什么样子。好在孩子终是长大了,还长成了这般光明磊落的男子汉,我悬了多年的心也总算放下来了。”
李修文见妻子抹起了眼泪,忙递上手帕安慰道:“五年前我把你从赵家娶走,匡胤一直追着婚车走了七八里,一路上都哭着叫姑母,后来还是被他爹连抽带骂的拖了回去。当时你在车里哭,匡胤在外面哭,我就知道你姑侄俩这辈子合该是母子的缘分才是。我瞧他心里也是把你当亲娘了,这段日子你就好好过过当娘的瘾,想怎么照顾他就怎么照顾,好不好?”
赵淑玥哭着点头,虽说出嫁的小姑已无立场插手哥嫂的家事,可她总是忍不住替赵匡胤鸣不平,这么好的孩子哥嫂却偏偏看不到他一点好处,若是自己的亲骨肉,定然不会叫他委屈到只提着一杆枪就离家出走,也不知道这些时日究竟吃了多少苦头?好在如今要在田庄住下,定要多弥补他一些才好。
【作者有话说】
本章菜谱来源于《随园食单》。
第5章 雨满洛城
◎喝了心里就不苦了◎
“白芷、零陵香、滑石、甘松、荆芥、防风、川穹、木樨,碾为细末,掺在发上,略停片刻,梳篦为妙。此药去风,清头目,亦能令人香。”
赵淑玥找了个治头风的古方,配齐了药材,每日给嘉敏梳洗。不过半月,嘉敏的头痛缓解不少,田庄里小孩儿又多,也都喜欢陪她玩儿。
经常赵匡胤在田间帮着姑母干活,嘉敏就和一群小孩儿玩闹在一起,斗草踏青捉迷藏,偶尔还下河抓鱼爬树采果。姑侄俩虽觉得将这司徒家的千金大小姐养出山野顽童的习性多少有些不妥,可瞧她玩闹的那么开心,也只是笑笑作罢。
这天嘉敏在田里捕蝴蝶,那菜畦一洼一洼的并不如何平整,她一个不小心摔倒,坐起来哇哇大哭,赵匡胤慌忙丢下手中的活计跑过来把她抱在怀里哄。
赵淑玥暗笑,想着侄子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却每天哄着这样一个娇滴滴软糯糯的小女孩儿,当真是辛苦。眼见嘉敏一日好似一日,也是时候送他们启程了。
行李装的满当当,衣裳干粮银两什么都有,都是赵淑玥准备好的,临行前还是忍不住道:“匡胤,路过洛阳的时候不妨回家看看,说不定你母亲气也消了,一家人总这么怄气也不是办法。”其实她倒不指望嫂嫂能理解侄子的作为,可母子之间嫌隙太深,恐怕日后受苦的还是侄子。
赵匡胤点头道:“姑母,我懂得,回去便向母亲赔不是,求她宽恕,你放心就是了!”
赵淑玥微笑,又抱了抱嘉敏,尚未来得及说话,只觉髻边一动,被插上一支珠钗,嘉敏娇声道:“姑母,这支珠钗是赵哥哥陪我在集市上买的,当作临别的礼物,你可喜欢?”
“喜欢喜欢——”赵淑玥笑靥如花,明知不大可能,还是说道:“嘉敏呀,若以后有机会,就和你赵哥哥一起来看姑母,姑母给你做最喜欢吃的芙蓉肉和糖醋鱼!”
嘉敏天真无邪地道:“还有翡翠菜心和桃花羹!”
一群人哈哈大笑,离别的忧愁也被冲淡。
拜别姑母一家,一路向东南行去,到达渑池县时,距离洛阳已不太远。
正值清明节前后,自古中原多战事,是以北民大多尚武,渑池县每年都有清明走马射箭之习俗,夺冠者奖励颇丰。
嘉敏随着赵匡胤一起挤进人群里看热闹,河堤边杨柳低垂犹如连天翠幕,百余名矫健的男儿骑在马背上,只待号令响起,一对对冲上前去比试,场面很是热闹。
这样比试了几轮,淘汰者过半,嘉敏也起了兴致,一张小嘴开始唧唧呱呱地讲话:“赵哥哥,你说他们谁会赢呢?”
赵匡胤凝眉细看了一会儿道:“那位石守信公子功夫最扎实,我猜他会赢。”
不过是随意的一句评论却引得路人侧目,很不悦地道:“我瞧那位王审琦公子更胜一筹!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敢如此信口开河,妄加评议?”
赵匡胤见对方是一个十来岁的青衣少年,便不大想计较,淡淡道:“王审琦公子虽然身法更为灵活,但膂力上输了一筹,想赢到最后怕是并不容易。”
青衣少年瞧他白马银枪一身劲装,冷笑道:“看起来阁下也是个练家子,不过只用嘴上说的如何能令人信服,何不下场一试?”
赵匡胤毫不客气地道:“我若下场,那两位可都要输了!”
青衣少年也是个急脾气,真跟他杠上了:“哈,真是鲸鱼打喷嚏——好大的口气!你若能打赢那两位,我今后就跟你姓!”
自古男子易名改姓乃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代价不可谓不大,嘉敏却皱着鼻子一脸嫌弃地道:“赵哥哥又不讨你做媳妇,要你跟他姓做什么?”
相处了一个月,嘉敏逐渐恢复活泼小女孩儿的本性,这一年多又流落市井,便学了不少俚语,虽不大文雅,讲起来却很滑稽,直把那青衣少年噎的说不出话。
赵匡胤忍俊不禁,“嘉敏,敢不敢跟我一起下场试试?”
有人想看他是不是吹牛,那就看看吧!
嘉敏自然不会拒绝,跟着一个本领高强的哥哥,她连胆子也大了许多。而赵匡胤由于上场较晚,干脆不像其他人一样从基础射术开始,而是直接走马冲到场中央挑战了石王二人刚比完的百步穿杨,七发七中,丝毫不落后,引得石王二人频频侧目。
最终一局比膂力,箭头是蜡做的,无甚穿透力,比一比谁能化腐朽为神奇。
石守信透纱七重,王审琦五重,果然应了赵匡胤的话。场外的青衣少年一脸讶异,羞愧难当,却伸长了脖子,看着那口气甚大的公子一箭透纱九重,赢了个满堂彩。
可他也只是下场比了箭,并未前去领赏金就带着嘉敏离开,也无人知晓他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又奔波了一日到达洛阳,碰巧天气不大好,阴晴不定,也就有些犹豫要不要回家看望母亲。
嘉敏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拉拉他的衣袖道:“今日三月十八,是白龙生日,多半会有雷雨,因为龙归省母,四山烟雨,天气肃寒。不过我爹爹说过今日雨则岁丰,秋天会有好收成。”
“是吗?”赵匡胤心念微动,知道嘉敏是变着法子劝说他回家看望母亲,想了想,在街上买一盒八珍茯苓糕并桃花米酿带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