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念念打断他,“我来不是想听你说这些,而是如今我已经找到了真心爱我之人,不想再和你继续纠缠下去。今日当着夷堇的面,你我了断,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仅此而已!如果你只是来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那便免开尊口,休书给不给都一样,我大辽没那么多规矩。至于雪蕊,我全当没生过她,等和夷堇成婚以后很快就会生其他孩子,大约也不会很挂念她。”
杨小九全然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红着眼泪水直往下掉。
赵匡胤见她如此绝情,怒道:“郡主,你说的轻巧,可婚姻大事岂同儿戏?你想和小九成婚就和他成婚,想抛弃他就抛弃他,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些年小九爱你何曾不用心,何曾惜过命?你这样三心二意的对他,想过他会有多难受么?”
耶律休哥亦怒道:“他若真心爱郡主,会把她一个人丢在塞北,像守活寡一样等了七年吗?杨琰,我问你,你是宋人,不想背叛你的国家,这没什么可说的。可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郡主难道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吗?你凭什么认为她应该像那些愚蠢的汉人女子一样,为你守节守到老守到死?”
此话倒是掷地有声,无可辩驳。
嘉敏忙道:“郡主,将你留在塞北并非十弟所愿,你自己也一清二楚对不对?这七年来,他何尝不是也对你日思夜想肝肠寸断?若你是害怕四郎之事再令你们之间生出嫌隙,倒是多虑了,十弟只是很自责错过了亲自去救你的机会。你若还爱着他的话,不要着急决定什么,我们慢慢商量好不好?”
杨小九这才恢复些精神,近乎哀求道:“念念,我知道自己不好,你想要我怎么做,告诉我好不好?我都照办,全都听你的……”
听他声音低的像是喘不过气,萧念念苦笑道:“我让你杀了你大哥,你也照办么?”
杨小九瞬间僵住,突然明白了四郎的话,念念和自己真的不是一条心,她所想所做都与他这个夫君有太大的不同,偏偏自己以为两个人之间什么都可以谈。
见他涕泗横流不住地摇头,萧念念不觉齿冷,“这些年你的心里装着你的大宋和你大哥,究竟把我放在什么位置?若我和你大哥注定只能活一个,你救我还是救他?”
杨小九低下头啼哭不止,“我救我大哥,然后陪你一起死!”
萧念念冷笑,“可我不想死,我想活!你是不是从来都不明白,我和你大哥的嘉敏是不一样的女人?我做不到把丈夫的选择当成自己的选择,你的兄弟不是我的兄弟,你的大宋也不是我的大宋。以前我天真的以为自己拥有你,到了现在才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笑话!心里只装着兄弟和大宋的你,何曾让我拥有过?杨将军,你的天真和你的眼泪都和我自己的一样,一文不值,我……爱不起你!”
嘉敏蹙眉道:“郡主,十弟是大宋的将军,忠君爱国乃是职责所在,与男女之爱并不相干,你也不能把它们混为一谈啊!若你因此就认定他不够爱你的话,就大错特错了,他的心里只装着你一个人,你明明是知道的……”
“我只知道周娘娘你嫁了个好丈夫,女人最想要的情和爱他统统都给你,全部都给你……他让你能够以胜利者的姿态劝慰和怜悯别人,可你知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有多刺眼,多教人厌恶?”萧念念冷睨她一眼,“我也想和自己所爱之人朝朝暮暮厮守在一起,这个人就是夷堇,我们下个月十五就会成婚。今日之所以前来赴约,只是想让夷堇了解我的决心,除此之外并无其它。杨将军自来心胸宽大,大概也不会因此事而耿耿于怀,既然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那便后会无期!”说罢牵起耶律休哥的手转身而去。
她走的那般决绝,好像真的要把所有过往全部埋葬。
可杨小九自少年时就对她痴心一片,哪里舍得如此放手?
赵匡胤拍拍他的肩膀想带他回去,却听他大声道:“念念,是不是我跟你走,去塞北,朝朝暮暮厮守在一起,你就不会另选丈夫了?”
“小九你疯了——”赵匡胤大惊失色,“你去塞北还活得了么?”
青云台一役,辽人恨他入骨,倘若陷在塞北,后果会如何简直不敢想,能给他一个全尸都算是宽宏大量,可他就这么说出来了,实在鲁莽。
萧念念背对着他,两颊鼓起来强忍住眼泪道:“好啊,下月十五之前到塞北寻我,说不定我就成不了婚了,过期不候!”
杨小九一口答应下来,“好,定不失约!”
萧念念淡淡道:“你大哥也说了,你去了就是一个死,你死了我照样会嫁,不会给你守半天孝。”
话中隐隐已带着规劝,可杨小九像吃了秤砣一样回道:“若是死了,自然不敢耽误你再嫁,你开开心心的成婚就是!”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实在令人始料未及,可眼下家国事大,只能将儿女私情暂且搁下,快马加鞭赶回汴京。
阴雨连下两月,黄河在郑州决堤,受灾的百姓不计其数,情势可比北汉犯境严重的多。
纵然派了数千士兵前去抢修堤坝,可水势凶猛,每天都要冲走几名将士。
赵匡胤并杨小九赶去时正遇到倾盆大雨,刚抢修的堤坝又被冲垮。
杨小九慌忙护着大哥后退,一边道:“大哥,此地不宜久留,你又受了风寒,不能再在大雨中淋着,还是先回去歇着,这里的事交给我就行了!”
赵匡胤一阵发晕,知道自己就算留下也是添乱的份儿,遂道:“你要小心,知不知道?”
杨小九点头,“放心吧大哥,我有分寸!”
送走了皇帝,开始着手治水之事。
因汴京也在黄河沿岸,宫里有不少治理水患的书,杨小九全都看过,多少有些盘算。
古之贤者治水第一步便是祭河神,稍加思虑片刻,命人把自己的战马牵来。
这匹马是五年前他亲自在雄州市场选的,从一匹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马驹喂养到两岁,又跟着他上了三年战场,很健壮,也很威风。
他抬手摸摸它的脖子,低声道:“别怕,我很快就去陪着你!”
话音落闭上眼一刀砍下去,骏马一声嘶鸣跌落黄河,血珠溅了他满脸。
待睁开眼,只见浊浪滔天,已经瞧不见马匹的影子。
不过奇事随之发生,雨势越来越小,没多久天竟然放晴,连日暴涨的水位肉眼可见的一点点下落。
百姓欢呼雀跃,高声呼喊“杨将军”。
杨小九眼眸很是清澈,只是没有太大表情,继续指挥军民抢修堤坝。
雨停了就一直没有再下,皇帝待半日即回返汴京,留小九主持大局。
黄昏时在蕊珠宫详细听取水患治理的情况,脸色大变,颤声问道:“什么,小九杀了自己的战马祭河神,此事当真?”
回禀消息的指挥使道:“千真万确,当时属下就在场,杨将军杀的正是他最爱的那匹青骢马。”
赵匡胤摆手命他退下,以手扶额支着头叹息不止。
嘉敏宽慰道:“此番实在难为十弟了,等他回来,定要再选一匹好马送给他才行。”
赵匡胤叹息着摇头,“不是这个话,你也知道小九是个孤儿,别看在战场上杀敌千万眼睛也不眨一下,可他其实心最软,尤其怜惜那些无人在意的牲畜。而战马对武将而言意义又不相同,几乎算得上是自己半条命,若是他因此而难过倒也罢了,可他却是这般心如止水的模样,我瞧着害怕!”
“你是指十弟打算去塞北的事情么?”嘉敏一时也慌了神,“去塞北一定会死吗?如果是的话,我们拦着不让他去好不好?”
赵匡胤皱眉不语,正因为他爱护小九,才不想横加干涉他的决定,况且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情爱一事是否比性命重要,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小九痛苦?
修堤之事平稳推进,北汉的士兵也被石守信带人赶回晋阳,只是救灾之事旷日持久,着实忙碌。
好在朝中可用之才甚多,忙了半个月就缓过来,杨小九也回宫了。
小雪日,皇帝在宫中宴请诸兄弟,几人聚在一起喝了个痛快。
石守信等人并不知小九与萧念念之间发生的事,只是对他在青云台打的胜仗赞不绝口,甚至认为当今天下能征善战之士无人能出其右,怕也只有皇上亲自出马才能胜得过一二。
赵匡胤摇着头笑道:“这话若是对战江南江北诸国或可说得,若单论打辽人,朕绝计不如小九!”
石守信斜着眼毫不客气地道:“谁不知道小九是大哥教出来的,大哥这话是夸自己还是夸小九啊!”
众人仰头哈哈大笑,连小九也是眉梢眼角皆带着笑意,瞧起来全然不像是有事烦心的模样。
赵匡胤藏起隐忧不动声色,夹起一个鸡腿放到他碗里,好像还当他是那个十来岁的小孩。
石守信“啧啧”感叹道:“以前小九还不到从军的年纪,大哥每次回去都要带一只烧鸡给他,一晃二十多年了,还给孩子夹鸡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