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话锋逆转,花蕊夫人凄声道:“你把让我被晋王侮辱当成是生路……知不知道那个恶贯满盈的禽兽都对我做了什么?”悲愤交加之下一巴掌扇过去,“你是在给你自己找生路吧!晋王的威逼让你害怕是不是?可你别忘了,他能杀你,我也能杀你!钩吻这种毒无药可解,我下毒之时就没想过要你活命!”
丽娟此刻方知死到临头,捏着脖子惊恐道:“你……你好恶毒……”
“恶毒?”花蕊夫人冷笑,“比起你的晋王主子如何?他怎么对佩瑶的,用不了多久就会怎么对你。而我在宫中就算无宠,起码能过安稳日子,你跟着我顶多是受些白眼委屈,可你心比天高,妄想攀龙附凤,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亡国妃妾——还以为自己能成为下一个周嘉敏么?痴心妄想!”
丽娟喷出一口毒血,趴在地上冷笑,“我便是讨厌那周氏,和夫人你一样讨厌她!”
花蕊夫人见她越笑越邪门,顿觉毛骨悚然,骂道:“疯子——”
“疯子?”丽娟喃喃道:“我是疯了,从沦为阶下囚那一日就已经疯了!白玉牵羊献国投降,那一天不是连夫人你也被剥了衣裳么?”
花蕊夫人登时被戳中痛处,眼前一黑向后倒退几步。
“你敢说自己不讨厌周嘉敏么?南平、川蜀、南汉,各国投降,哪一个不是行了牵羊礼,偏偏到了南唐就被免除,让周嘉敏清清白白到了汴京,那个时候夫人是不是很想扑上去自己动手剥了她的衣裳?”丽娟狞笑着说出心底最隐秘的嫉恨,“同样都是亡国妃妾,她居然还能守住贞洁,能把白璧无瑕的自己献给皇上,被宠成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她凭什么?”
“凭皇上对她的偏爱,唯一的、也不会被任何人夺走的那份偏爱!”花蕊夫人感叹道:“这世间的女子有哪一个不想得到夫君如此偏爱?只是如宋主这样的男人亦是举世无双,偏你还讥讽他是’下里巴人‘,真是可笑!”
“我自然是个可笑的,那么夫人你呢?”丽娟针锋相对,“你才貌双绝一身傲骨,蜀帝虽然对你十分宠爱,可是你爱他么?那么一个形容猥琐蠢笨如猪又毫无骨气的男人,若他不是皇帝,哪个女人瞧得上他,更何况是夫人你?夫人喜欢的是如宋主一样文治武功威风八面的英雄豪杰对不对?入宫这两年,你每天晚上独守空闺,连做梦都在叫他的名字,你敢说你不爱他么?”
花蕊夫人俏脸通红,想要否认,却又被对方打断:
丽娟一脸怨毒笑意,“听说皇上对待周氏极尽温柔,尤其在床上,虽然夜夜锦帐销魂,可却从不用手段伤她。周氏也黏皇上黏的紧,大概是只享受过欢愉,从没有尝过被虐伤的滋味吧!比起夫人在晋王床上所遭遇之事,如何?”
花蕊夫人大受刺激,捂住耳朵尖叫道:“你住口——住口——”
丽娟大口吐着毒血,癫狂笑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你和我本就是一样的女子,一样都是在男人的床上讨活路。就算我比你先死,你又如何能够保护自己不会变成下一个高佩瑶?夫人,你觉得自己离变成疯子还远吗?黄泉路我先走——我在路上等着你——”
那肢体扭曲的女子,死时面上还带着凄厉笑意,好像在嘲笑世间所有和她一样悲运却尚在垂死挣扎的女人。
花蕊夫人坐倒在她尸体旁悲伤哭泣,甚至希望此刻死的不是丽娟,而是自己。
想到被放出牢笼的晋王,想到故友佩瑶,想到自己对赵匡胤那份求不得的爱,还有那个过分荏弱却被千呵百护的情敌周嘉敏……
思绪乱纷纷想了一夜,天亮后形容憔悴地去蕊珠宫求见,只说丽娟畏罪服毒自尽,尸体已经凉透了。
嘉敏暗吃一惊,也不敢多问,幸好杨小九在侧,就自动请缨前去收尸。
在他想来依丽娟那跋扈的个性不太可能会畏罪自杀,故而简单验了一下尸,察觉她背部伤痕竟在腐烂,登时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试问一个人在自杀之前还会选择先自虐么?况且背后伤处是被均匀涂抹了腐殖药物,总不是她自己干的。
虽然知晓多半是花蕊夫人动的手,可这婢女卖主求荣死有余辜,当下默不做声,命内侍抬出去埋了。
只是花蕊夫人既已行凶杀人,也不知接下来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想到她此刻身在蕊珠宫,杨小九慌张跑回去。
念及昔日情谊,嘉敏命宫娥好生照顾花蕊夫人,给她梳洗干净,又取来膳食果馔细致招待。
花蕊夫人并不用膳,低垂眉眼神色凄婉有气无力地道:“奴婢想求娘娘一件事,不知娘娘可还记得佩瑶?”
嘉敏点头道:“记得,以前刚来汴京的时候在秦国公府就见过,后来徐姐姐入宫,佩瑶偶尔也会到侯府去给我当玩伴,如今可是许久没见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
花蕊夫人抿了一口茶道:“佩瑶的爹爹半个月前过世了,如今在世上已无半个亲人,我想请娘娘开个恩,宣她进宫一趟,我们也好说说话。”
“是么?”嘉敏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喃喃道:“佩瑶虽然来汴京的时间最长,可她比你我还小着许多岁,最是教人怜爱。只是皇上不喜我与那些亡国旧友交往,故而也没有再关心过她。”
“皇上不喜……”花蕊夫人斟酌着话里的意思,蹙眉问道:“那么娘娘是不许了?”
嘉敏忙道:“只是见一面叙叙旧大约无碍,不知徐姐姐想选在哪一日?”
“如果娘娘允许,就今天吧!”花蕊夫人唯恐夜长梦多,喃喃道:“召她来蕊珠宫里陪侍一个时辰应该算不上什么大事!”
“今日……是否仓促了些?”嘉敏颇感怪异,可大约是对花蕊夫人心怀愧疚,也没多说什么,差了紫芝出宫前去传唤。
高家的府邸虽大,不过门前冷落,还挂着办丧事的白幡。
高佩瑶一身孝衣病恹恹的,听说是嘉敏派人来接她进宫,瞬间哭了又笑,把眼泪擦干,随着紫芝一起坐马车入宫。
杨小九在宫中巡守,正好撞见她来,因看着面生,就多问了几句,得知竟是旧南平国公主,神色瞬变,缓缓道:“即是周娘娘召见自然无碍,不知皇上可知道此事?”
紫芝听出他的话外之音,遂道:“是花蕊夫人与娘娘提起许久未见佩瑶公主,娘娘也是仓促间下的决定,皇上当不知晓!”
杨小九点头,不再盘问,“公主请——”
南平献国投降以后,旧南平王高继冲改封武宁节度使,可高佩瑶的公主尊号却被保留下来。
一个孤弱女子,又是南平王室唯一的嫡系血脉,大约宋主私心不愿为难她,才特许如此。
故友重逢,嘉敏备下茶席果馔和一些玉石珠宝相赠。
高佩瑶战战兢兢谢恩,却不曾看一眼那些赏赐,而是跪地不起,泣道:“周娘娘,我知道你如今是皇上身边最宠爱的人,你说的话皇上一定会听的,可不可以帮我求一求皇上,准我爹爹的尸骨归葬故土?我求了好多人……他们都让我等消息,可是……我等了好久……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哭的全身颤抖,语焉不详,嘉敏听不明白,疑惑地皱眉。
高佩瑶把两条衣袖拉起来,露出手臂上醒目的虐痕,旧伤未好又添新伤,颠三倒四地道:“他们……只是教我伺候……我伺候了很多人……数不清了……我快死了……娘娘……你可怜可怜我……帮帮我吧……”
嘉敏捂着嘴摇头,听她有气无力地说出一长串汴京权贵的名字,还没说完人就瘫倒下去,脸颊贴着冰冷的地板依旧泪流不止。
花蕊夫人抱着她瘫软的身子,笑意凄冷,“我想一开始,佩瑶只是觉得求一求晋王,就能完成父亲的遗愿。可是晋王凌辱了她以后,又故意叫她去找别的人,那个人又把她推给下一个。等她察觉到自己可能上当,却又不敢相信,于是自我麻痹,想着那么多人,总有一个良知未泯,会可怜她,帮帮她……你说……她可不可笑?”
嘉敏哭的眼睛生疼,握着她冰冷的手道:“佩瑶,我答应你,一定求皇上满足你的心愿,等皇上下朝回来我就告诉他,你不要再做傻事了,不要再相信那些人,知道吗?”
高佩瑶点头,“娘娘……来世……为奴为婢……我都会报答你的恩情……”
嘉敏心痛的说不出话,命宫娥将她扶去偏殿歇息,又劝着饮了些参茶,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二人带着她去花园玩耍用午膳,秋芙在汴京御街上买了许多小食带回来。
“鹌鹑榾柮儿、曹婆婆肉饼、煎角子、旋煎羊、水晶烩、包子鸡皮……”
一口气上了二十几道菜,高佩瑶捂住饥肠辘辘的肚子,看着二人道:“嘉敏姐姐,花蕊姐姐,我好想和你们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嘉敏摸摸她的头道:“我去问一问皇上,可不可以让你也进宫来当女官,先吃东西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