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宏大喜,想着能陪妹妹游玩,又哪里会拒绝,忙道:“臣自然愿意作陪,只是嘉敏胆小,明日看了异兽,也不知会不会大呼小叫!”
赵匡胤忍俊不禁,“说的也是,她那胆量也就只敢掏鸟窝!”话音落二人相对哈哈大笑。
听闻要出宫游玩,嘉敏特地卸下一头隆重装束,绾了个简单的倾髻,只缀以些许翠羽明珠,很是婉丽活泼。
至宣德楼前,忽见有庞然大物列队表演,长鼻白牙,肥硕健壮,踏地而舞,其声震天。
嘉敏大骇,抱住夫君的脖子惊恐道:“驴……好多大鼻子的驴……”
“驴……”赵匡胤几乎笑岔了气,指着表演的庞然大物道:“那是大象——”
身旁众人闻之,亦是大笑不止,彼时舞象在汴京颇为寻常,南人见过的却不多。可嘉敏曾在江南为后,照理说该是有机会观赏到异域奇兽表演,不想她竟惊骇至此,抱着夫君的脖子不敢挪动半步。
周宏叹息道:“妹妹自年少时入宫,期间多被幽禁,以往钟太后带妃嫔游幸万兽园也从不带她,以至于养成这般胆小荏弱的性格,到如今尚如一个未长大的小孩儿。我这当兄长的没能耐照拂她,日后便皆仰仗皇上了!”
赵匡胤听的心疼,将嘉敏抱紧道:“嘉敏幼时我便带在身边漂泊天涯,长不大又有什么关系?我自会宠爱她一辈子!”
这些异域珍兽只是乍见之下有几分骇人,倒不见得如何凶狠,何况一直有驯兽师在旁,嘉敏胆子渐大了些。到玉津园,不止观看了梅花鹿和孔雀,还有玉虎和白狮之类的猛兽,还在猴山上与猴子嬉玩了半日,实在好耍。
傍晚回宫,走百鸟园,花树连绵里许,自成长廊,行不过数步,便能见一个鸟笼,豢养着各色珍禽。
自来这些伶俐小畜生最是讨淑女爱怜,嘉敏见不知不觉走到尽头,尚有些怅然。
忽有一个穿葛布长袍的养禽人将一桶水泼在地上,打湿了她的宫鞋。
那人慌忙跪倒求饶,伸出手用衣袖去擦她的鞋。
嘉敏惊骇,慌忙跳开。
秋芙训斥道:“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刁奴,娘娘的脚也是你能碰的么?”
落在后面的赵匡胤皱着眉上前,关切地问:“何事?”
嘉敏只是摇头,“鞋子湿了些,无甚大碍!”
虽说这老仆冒失,秋芙已经训斥过了,便也不与他为难,趁太阳落山之前回宫。
因今日疲累,二人沐浴过后早早歇下,赵匡胤想起与吴越王所谋之事,对嘉敏道:“那个雪萤似乎正是吴越王十多年前丢失的女儿,我打算找个机会教他们父女相认。”
“确认无误么?”嘉敏只觉此事吊诡了些,“父女二人十多年未见,如何就能肯定这个雪萤便是亲骨肉呢?”
赵匡胤笑道:“这个就要多谢你的龙井茶糕了,雪萤记得那味道,可狮峰龙井只有吴越王府才有,故而当是无误!”说着握住她的手,“嘉敏,要辛苦你明日再用剩下的龙井多做一些茶糕来,让吴越王带去,说不定雪萤就能想起自己的身世。只要他们父女团圆,腐萤组织的内情便也藏不了多久了!”
嘉敏点头,“我知道了,明日一大早就准备。”
只是单做龙井茶糕未免单调,故而顺手又做了些江南风味点心,除了送去给吴越王那一份,剩下的则邀来花蕊夫人和长宁公主一起喝茶谈心。
说说笑笑的消磨时间,黄公公突然来传话,说皇上抱着受伤的雪萤去了云章阁,想请慧妃娘娘医治。
花蕊夫人并不知道雪萤是何人,却也不敢耽误。
嘉敏好奇,也就牵着赵婉兰一起跟了去。
路上赵婉兰禁不住疑惑问道:“你天天和皇上在一起,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个叫‘雪萤’的女子?”
“那个雪萤是刺客,皇上留她在身边是想查一些事情,我虽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事,可她的生死必定对皇上很重要!”嘉敏秀眉紧蹙,疾步跟上去。
此刻云章阁里不止有赵匡胤,连吴越王也在,二人皆是一脸忧色。
“她今日又来行刺朕,被朕打伤了,你且看看!”赵匡胤抓住花蕊夫人的手,将她引到床榻边。
只见雪萤面如白纸气若游丝,腰腹间鲜血直流,俨然是受了重创。
众人回避,等在帐外,花蕊夫人一边诊治一边问道:“她内伤不重,腰间的伤看起来也没多久,皇上一拳打在她伤口上,才又流了这么多血。伤口颇深,内府受创,看来对方是下了死手,被她侥幸逃生!”
钱俶骇然问道:“究竟是谁要杀雪萤?”
赵匡胤眉头深锁,“禁军护卫没有朕的命令绝不会下死手,况也不曾听人上报伤了雪萤。朕怀疑是她所效忠的腐萤组织恐其泄密,选择了杀人灭口!可皇宫什么时候成了叛党能随意出入杀人的地方?”
钱俶吞吐道:“或许不是在皇宫……”碰上众人询问的眼神,缓缓道出实情:“自从因龙井茶糕之事确认了雪萤的身份以后,皇上准臣去看她。臣怜惜爱女,那天傍晚就去了她的住所,听她突然问起玉津园百兽表演的事,想着也无大碍,便承诺带她前去!”
“你是说她有可能是在玉津园受的伤?”赵匡胤沉声道:“那里鱼龙混杂,又距离皇宫颇远,的确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昨日到玉津园没多远,臣就和她走散了,原想着是女孩儿家自己去瞧热闹,现在看来说不定她早知有同伴藏匿在那里!”钱俶心下哀恸,好在头脑尚算清醒,“不过此事颇不合常理!若真是腐萤组织杀人灭口,雪萤死里逃生后,因何还要替他们卖命刺杀皇上?”
众人登时陷入沉默,想来也只有等雪萤醒来,看能否盘问出什么。
因爱女尚未脱离危险,吴越王请旨留下照顾。
可第二天花蕊夫人来送药时,只见满地血迹,吴越王昏迷不醒,而雪萤不知所踪。
赵匡胤听闻此事,径直到了蕊珠宫,瞧见嘉敏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偏在此时,秋芙拿了双宫鞋进来,神色慌张地道:“小姐你看——”
那原本并无花纹的雪白宫鞋上居然出现了一个鲜红的桃花花样,也不知是何时印上去的。
赵匡胤一看便知和当年歹人刺在嘉敏锁骨下的纹身一模一样,不觉汗毛竖直,将她紧抱在怀颤声道:“以后不准离开我半步,直到把那个人揪出来!”
嘉敏虽觉胆寒,却恐他过于忧心,“如果真的是组织的人杀人灭口,那雪萤姑娘应该是没有防备才遭了毒手,我有这么多人保护,不会有事的!”蓦然想到什么,抬头道:“对了,是那个在花鸟长廊弄湿我鞋子的仆人……”
那个满面沧桑,还粘着络腮胡子的老仆,他的手却不像脸那般衰老,想来定是易容假扮。
禁军前去玉津园搜查,却早已不见那人行踪,与他同屋所居之人皆被残杀,且一把火烧光所有痕迹。
醒来后的钱俶委顿于地老泪纵横,只道昨夜并未看清来人即被打晕,雪萤大约是无幸了,骨肉尚未相认便已天人永隔,自己又该如何向一心想要见到孙女的母亲交代?
赵匡胤扶额思虑着道:“若他只是想杀雪萤,又何必将人带走?或许她此刻尚在人世,也不必急着向太妃报丧!”
偏此时开封府尹有急事上报,他拿来了一本画册,说是有人趁夜放在府衙门口的。
赵匡胤打开一眼,登时又惊又怒,画册上有二十余名女子画像,还标注清楚这些女子籍贯何处,何年何月丢失。
“自五代以来,天下大乱,有歹人趁机劫掠女子贩卖至烟花之地。此为前朝遗祸,本无从查起,而今有人竟然放了这么一本详细的画册到府衙,臣以为多半有诈,像是故意为之!”此事干系重大,府尹不敢自作主张,是以立时上报。
“不管是前朝旧案,抑或大宋立国之后的新案,劫掠女子皆是违反国法之重罪,歹人如此作为乃是公然向朝廷挑衅!”赵匡胤扶额,想到嘉敏曾经也是被劫掠中的一员,再想到柳宿昔的遭遇,益发感觉头皮发麻,沉声道:“不过卿如何得知这些女子被贩卖至了烟花之地?”
府尹面露难色,犹疑着道:“这画册上有几名女子在汴京颇有名气,乃是春宵九重阁的花魁,认得出她们的人不在少数!”
“春宵九重阁……”赵匡胤凝眉思虑,“真有九重那么高?”
府尹点头,“的确是有九重,且听坊间传闻,那里不是一般的青楼,每一重楼里面都有不重复的花样,满足许多人猎奇的心态,故而去那里一掷千金的大有人在。”
谈话刚到此处,紫芝匆忙前来求见,说是有人递信给嘉敏,堂妹周离如今身陷春宵九重阁,请她立时赶来相救。
嘉敏和哥哥周宏皆不知春宵九重阁是什么地方,眼下已经出宫前往。
赵匡胤惊怒,连手里的画册也甩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