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偷偷抗了梯子靠在树上,嘉敏蹑手蹑脚向上爬,在高高的树杈间寻到鸟窝,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十余枚小巧鹌鹑蛋,登时眉开眼笑,连鸟窝一并端了。
忽有一支利箭破空射来,正中她手边树干,嘉敏受惊身形后仰,从梯子上跌下来。
秋芙慌忙上前给她垫背,小石头垫在最底下,一窝鹌鹑蛋也全部甩出去,碎了一地。
禁军上前道:“是何人犯禁,抓起来!”
小石头大声道:“别动手,是周娘娘——”
禁军面面相觑,收了武器慌忙跪地下拜,可却不肯把人放走,甚至直接禀至御前。
“什么?掏鸟蛋?”赵匡胤一脸惊诧,连手里的朱笔也掉了。
卢多逊道:“新修订的《大宋律例》将五月设为禁捕期,不管宫廷抑或民间皆不得走马射猎打扰牲畜繁衍,周娘娘此番可是触犯了律法!”
宰相赵普两手一摊,也没辙了。
触犯律法可不是小事,赵匡胤再想包庇也不能毫无作为,遂气冲冲道:“朕去骂她!”
群臣和紫芝跟着前去,嘉敏听说自己犯了法吓的不知所措,抽抽搭搭的哭。
赵匡胤本想训斥几句,却见她哭的梨花带雨,瞬间变了脸色,慌忙抱在怀里哄道:“嘉敏,不哭,禁军吓到你了是不是?不怕,有我在,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群臣与紫芝呆若木鸡,刚才不是说要来骂她么,怎么变脸这么快?
嘉敏怯怯地道:“他们说掏鸟蛋犯法……”眼泪依旧骨碌碌地落。
“的确犯法!”赵普有气无力地提醒,“我大宋律不是拿来当儿戏的,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娘娘。”
赵匡胤忙道:“是朕管教无方,触犯禁捕令要去开封府过堂是不是?朕替娘娘去!”
“代妻受过并无不可,皇上想去那便去吧!”赵普无可奈何转身而去,“怕只怕开封府的卷宗里面将来给你记上一笔,传之后世,成了个不大不小的笑料,也算是一段传奇了!”说罢叹息不止。
翌日,赵匡胤下朝后前去开封府过堂,代府尹看见他的脸,吓得直接从椅子上坐倒在地,由差役扶着才勉强保住几分威严,战战兢兢将案子判完。
“只罚了五十个铜板,倒无大碍,不过皇上的脸可是丢大了!”小石头单只回想那过堂的样子也觉头皮发麻,一个劲儿摇头不止。
嘉敏瞪着水汪汪的杏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事情都已经发生,再懊悔也无用,秋芙在一旁打趣道:“能因为掏个鸟窝把皇上逼去开封府过堂,小姐你可真是有本事!”
“……”嘉敏气结,没精打采道:“看来我以后还是规规矩矩待着的好,少琢磨些玩耍的事!”
秋芙瞧她百无聊赖,心思一转,去厢房里翻出一个螺钿匣子笑道:“小姐,昨天我整理大少爷送来的嫁妆,看到有一盒翠羽花钿,这东西汴京可没有,要不要现在给你贴上?”
她贴花钿甚美,想着赵匡胤还没有见过,遂在妆镜前坐下,由着秋芙为自己理妆。
花钿刚贴好,听得门外有人唤她,“嘉敏——”
嘉敏蓦然回头,倏尔起身提着裙裾跑出去,和来人抱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风乍起,吹皱一池碧水”化用之冯延巳词《谒金门》。
第134章 桃花艳贼
◎千万好好护着她◎
自家国乱离以来, 骨肉血亲远隔天涯,已是数年未见兄长之面。
周宏扶着妹妹的肩膀将她仔细瞧了瞧,道:“变化可真大, 比在江南时美多了!”
那舒展的眉眼已不见愁色,而且面如桃花, 可不是美多了么?
“哥哥来也不递一封书信与我, 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嘉敏既悲且喜,又含着一丝幽怨,模样好不可怜。
周宏擦着她的眼泪道:“好妹妹别哭了,我替皇上办差, 路上状况颇多,并不知道具体哪一日能到汴京,恐递了书信你一直空等。好在皇上准我只要来了便能立时见你,这才这般突然出现在你面前。”
如今双亲皆丧,周家也只有这兄妹二人最亲, 秋芙悄悄擦了眼泪换成一副笑脸道:“小姐, 大少爷一路舟车劳顿, 还是先请他去水阁歇息吧!我去泡壶好茶, 再备些糕点来, 你们好好聊!”
嘉敏听罢即挽住兄长的胳膊带他前去水阁, 直如旧时一般依恋。
周宏不欲她再伤感下去,故意逗弄道:“听说妹妹昨日干了件大事, 直把皇上送进了开封府衙过堂去了!”
嘉敏登时破涕为笑, 带着半分羞赧,“只是掏了个鸟窝而已, 哪里知道在汴京掏鸟窝犯法!”
二人笑弯了腰, 各自讲起这两年遇到的趣事, 尽挑轻松诙谐的说。
半晌,周宏摸着胞妹的头发道:“妹妹呀,当年你和娘北上汴京,哥哥无能为力,只能躲在扬州家中颓废度日。好在皇上没有忘记哥哥,他承诺我会好好照顾你,还继续任命我为扬州守将,委以重任,皇上待我周家不薄。而今看着你已与他成婚,哥哥心里这块石头总算落地了!以后回到江南,也不会日夜忧心忡忡,你如此得皇上宠爱,哥哥真是欢喜极了!”
“哥哥可否在汴京多留些日子,我向皇上请旨,带你去瞧热闹。”嘉敏眨着一双水杏眼,颇有些不安,生恐他没待两日就匆匆而去。
“准了!”赵匡胤施施然而来,周宏慌忙跪拜相迎,被他一把扶起来,“卿如今已是国舅,便如同朕的手足兄弟,不必拘礼!”
身为江南旧臣,如今却得宋主抬举,周宏百感交集,哽咽道:“皇上,妹妹荏弱,你千万好好护着她,臣不胜感激!”
赵匡胤揽着嘉敏道:“朕若护不好,你只管打来汴京找朕算账如何?”
两人相对爽朗大笑,抛开一切繁文缛节,在水阁设宴畅谈,多是聊一些周家之事,好教嘉敏了解自己的侄子侄女如今是何等模样,族中又有哪些兄弟姐妹娶亲抑或出嫁。
嘉敏心思转的飞快,问道:“我记得九叔家的堂妹离离如今也有十九岁了,怎地不见哥哥提起她?”
“离离……”周宏面露难色,叹息道:“那丫头听说是与人私奔,已经两年没有消息,我动身北上时,九叔和婶娘还托我沿途打探,看能不能寻到一些踪迹!”说罢摇了摇头,似甚无奈,“她小时候那般乖巧伶俐,若非九叔和婶婶亲口告诉我,我怎么也不能相信她竟做出此等事来!”
嘉敏震惊的说不出话,这确然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找人的事朕来办!”赵匡胤恐惹嘉敏伤感,一力承担下来。
周宏顿生感激,举杯相敬。
“那哥哥可知带走离离的人是谁?”嘉敏多问了一句,想着若是可靠的,或许尚不至于遭遇不测。
周宏皱眉道:“只知道名叫‘桓襄’,倒是和那个腐萤组织的首领同名同姓……”
说罢与赵匡胤对视一眼,心登时凉了半截,想到被桓襄带走的女子,嘉敏、钱雪萤还有周离,皆是出身江南豪族公卿之家,是否太巧合了些?
家宴结束,周宏遂去御书房向皇帝上奏这些时日追查的事,为难地道:“此事臣的确追查到了吴越王府,可吴越国对朝廷素来恭顺,治下百姓也早当自己与大宋国民无异,况且也未曾查出那个‘桓襄’与吴越王府有任何来往,臣斗胆进言,他们实在不像存有反叛之心!”
赵匡胤不置可否,沉思片刻道:“吴越王此刻正在羁留在宫中,不如你再去和他聊聊,探一探虚实?”
周宏领命而去,周家与吴越王府乃是世交,他虽有心助世伯脱困,可皇上乃是妹夫,远近亲疏还是分的很清楚。
而吴越王钱俶自被幽禁宫中之后,一直惶恐不安,之前结交的那些朝中大员也无一人前来探看,这天听说国舅来访,惊讶不已。
周宏是个谦和知礼的世家子弟,并不因其被幽禁而有半分轻视之意,甫一见面即跪拜道:“世伯,你受苦了!”
“宏儿莫要拘礼,快起来!”钱俶急将他扶起,“听老仆说国舅来访,我还寻思着当朝国舅是谁?见了你才想到你胞妹嫁给皇上为妃,你可不正是国舅么?”说罢二人相视而笑。
虽说是幽禁,可皇帝对吴越王以礼相待,居处雅致轩阔,并无半分轻慢之意。
二人相对落座,周宏从带来的食盒里取出两碟点心缓缓道:“侄儿自杭州来,太妃赏了些雨前龙井,我又转送给了妹妹。她说碍于身份不能亲自前来拜会世伯,便用这些龙井做了些茶糕,请世伯尝尝,看和吴越王府中的是否是一个味道。”
杭州的龙井茶糕在金陵唤作金丝芙蓉糕,外皮是如水芙蓉叶一般的碧色,内馅是咸蛋黄,咸甜风味融在一起,又带着清幽茶香,历来是吴越王府上下最为推崇的宫廷糕点。
乍见此糕,钱俶百感交集,拿起一个哽咽道:“以往采完雨前龙井,母妃总会亲手做第一笼龙井茶糕给子孙享用,如今我离家时日已久,不知她老人家身体是否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