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记得这锦衣少年是谁,当时只是哭个不停,很快娘就来把她抱走了。
次年她被掳走,在北上途中竟多次见过那锦衣少年,对方会买糕点给她吃,也买过一个拨浪鼓。
那日见她玩耍的开心,突然就来了一个飞刀将拨浪鼓扎破。
嘉敏又吓的哭起来,锦衣少爷依旧一脸阴邪笑意:“一个拨浪鼓而已,玩这么开心,你见到我不开心么?”
他是个奇怪的人,好像很喜欢嘉敏,爱送礼物给她,却又总是做很多令她害怕的事。
这样的人留在记忆里也只会是一重恐惧,想来正是因为如此,嘉敏才刻意将他忘却。
“三岁时参加的宴会,自己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赵匡胤思虑道:“或者可以问问你哥哥!”
周宏比嘉敏长十岁,说不定会有印象。
“那个人似乎还认识绑匪,经常与他们见面?”赵匡胤疑惑不解,“以周家的地位,参加的多是公卿豪族家的宴会,那人衣饰华美,应该颇有身份,可一个公卿豪族家的公子怎会和绑匪纠缠在一起?”
嘉敏皱着眉想了半晌,再也想不起多余的东西,只觉头痛,遂作罢。
此事尚理不出个首尾,前朝却掀起了一股阴风,朝臣议论的并非军国大事,而是皇帝和新纳的宠妃周氏之间的香艳传闻。
自那日嘉敏醉酒,两人在蕊珠宫中白日欢好,宫人多传言她的醉态如何妖媚,皇上原本就对她神魂颠倒,哪里还顾得了圣人教化?一时忘情,随性宠幸。
宫人传起来,自然添油加醋,轻薄浮艳的多,赵匡胤听罢只是一哂:“朕这后宫八百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随它去吧!”
赵婉兰却不这么想,缓缓道:“皇上自不必在意,可周娘娘怕是不好自处,毕竟太后那边也听到了传言,听说不大高兴。而且朝中大臣多有议论,说皇上……有昏君附体的征兆……”
此番点拨,赵匡胤倒也听明白了,是有人想拿此事来做文章。
赵婉兰小心翼翼道:“皇上最近还是收敛些,以免给周娘娘招来太多骂名。她在宫里除了皇上再无依仗,皇上即使呵护备至,也难保万全不是么?”
赵匡胤听罢也觉得有理,禁不住叹息道:“婉兰,朕有愧于你,你却如此替朕和嘉敏考虑,朕实在不知该如何谢你。”说着想起之前新婚之夜送了她一堆古籍的事,难免暗自唏嘘。
赵婉兰却摇头道:“臣妹那时年少,一切全听太后安排,也做了不少糊涂事。后来见到皇上对周娘娘那般深情,也曾心生嫉妒,可也禁不住想将来会不会遇上一个男子,像皇上对周娘娘那样对待臣妹?好在皇上为臣妹另择了好姻缘,而不是任由我接着糊涂下去,臣妹着实感激,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皇上,只能稍做提醒。太后那边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一直在暗中策划逼皇上放了晋王,皇上千万要小心!”
“皇妹,多谢你了!”赵匡胤百感交集,想着她在太后身边多年,而今却义无反顾倒向了自己,除了叹息,竟也不知说什么好。
蕊珠宫中秋芙把那些流言复述出来,当然只是捡些好听的说。
嘉敏托腮瞪大眼睛道:“这传的比话本还精彩,我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管皇上要星星月亮来着!”
宫人相对掩嘴而笑,“幸好是没有开口,开口的话皇上还不连夜造梯子好给你摘去?”
花蕊夫人前来探望,听众人拿此事调笑,皱眉道:“可别再说这些了,前朝现在已经吵翻了天,皇上那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尚不知如何收场。嘉敏妹妹,这个时候可不能再添乱了!”
“什么?”嘉敏惊诧不已,全然想不到这等事情也会被拿到前朝去议论。
“此事确然古怪,听婉兰说发难的好像是晋王一党!”花蕊夫人很是不安地看着嘉敏道:“这帮人的真实目的怕是用你来逼皇上就范,让他放了晋王!”
嘉敏大惊失色,眼前一黑扶着额头几乎昏过去。
彼时前朝谏院大臣依旧在慷慨陈词:“皇上将江南的前皇后纳入后宫,此事在民间已引起诸多议论;再则那周氏声名狼藉,才不过一十二岁便与自己姐夫有了苟且,气死了自己的亲姐姐,如此伤风败俗令人发指,皇上宠幸这等女子,实非我朝之幸!”
赵匡胤怒道:“此事朕比你清楚,如今嘉敏已嫁朕为妻,你还对她横加指摘如此无礼,是在打朕的脸么?”
谏议大臣梗着脖子还欲再分说,中书舍人卢多逊忙道:“臣听说那周氏在江南为后之时生活奢靡,每日珍馐美馔华衣美服,后宫每年拨给她的花销不可计数,即使前朝的杨贵妃比之她也颇有不及,如此祸国妖妃,留在皇上身边着实欠妥,还望皇上三思!”
赵匡胤冷着脸问:“赵丞相,这个月拨了多少钱给周娘娘花销?”
赵普如实答道:“回皇上,周娘娘如今尚未有正式封号,只按惯例支取铜钱二十贯。”
赵匡胤扶额缓缓道:“很多么?是不是足够祸国殃民?”
朝臣瞬间闭了嘴,静默片刻,枢密使曹彬突然道:“周氏以亡国旧妃之身入宫侍奉,本已落人口舌,而今皇上因她而囚禁晋王多日,是否欠妥?”
赵匡胤双眼一瞬不瞬盯着他,倾身问道:“曹大人究竟是不满周娘娘入宫侍奉,还是不满朕囚禁晋王?”
曹彬不退不让,朗声道:“色令智昏有损圣主威名,请皇上三思!”
朝臣一批一批跪下高呼:“请皇上三思!”
石守信四下环顾,见满朝文武下跪者几乎有一半,眼底不禁泛出一丝隐忧,也不知晋王究竟使了什么手段暗中拉拢这么多人为其效力。
其他人倒也罢了,可曹彬身为枢密使,手握军权,却也倒向了晋王,实属意料之外。
赵匡胤握紧拳头暗暗道:“母后,你和晋王当真下了好大一盘棋!”
虽然答应了大臣要三思,下朝后照例去往蕊珠宫,嘉敏做了拿手的黄鱼羹喂给他尝,赵匡胤赞不绝口,只是面有忧色。
他因私事囚禁晋王,使得朝野震荡,而今辽人强势屡犯边关,若太后一党趁火打劫,使得变生肘腋,则社稷危矣!
何况连枢密使曹彬也与晋王过从甚密,由不得他不忌惮,想来是太后在背后推波助澜,说动北周旧臣倒向晋王。
晋王在汴京树大根深,想要撼动他,又不损耗大宋立国以来的根基,实非朝夕之功。
可这些事情倒不必说与嘉敏听,只道:“待会儿稍微准备一下,今晚带你出宫去拜会朋友。”
嘉敏不解,皱眉问道:“什么朋友要晚上去叨扰?”
赵匡胤点她的鼻子笑道:“做坏事当然要晚上去,青天白日的被人撞见,可就做不成喽!”
天擦黑时出宫直奔宰相赵普府邸,前来迎接的都是熟人。
嘉敏瞪大眼睛看着赵夫人,“老板娘……你……你是宰相夫人?”
其余三人哈哈大笑,听赵匡胤依旧唤对方为“嫂子”,想来只自己一个人不知道此事,未免有些讪讪的。
步入厅堂,赵夫人拉着嘉敏的手道:“他们君臣谈事情,妇人家就不凑热闹了。周娘娘,不如随我来厨房,我教你几样皇上喜欢吃的北方小食好打发时间?”
嘉敏点点头,随她离去,两个人在后厨做起了面点。
“这巨胜奴江南爱做成甜口的,北方人喜欢吃咸,你每次可以两种口味都做一些,这样两个人吃起来不打架!”
嘉敏心不在焉捏着面团,半晌回过神问道:“前朝大臣因我之事而向皇上发难,我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做才能不惹麻烦?是不是按照规矩后妃除非接到召见,否则不能与皇上在一处?”
赵夫人不屑道:’这是什么混账话,哪儿有夫妻俩不在一处的?皇上我可是认识很多年了,脱下龙袍也就是个普通男人,不过是希望能吃口热饭,时时有人嘘寒问暖,再加上出身草莽,这些年宫里的规矩可把他拘谨的够辛苦。好不容易娶到了喜欢的人,怎么就不能过些想过的日子?”
“可这样的话,岂非更加容易落人话柄?”嘉敏犹疑,低垂下头幽幽道:“我不想给他添麻烦。”
赵夫人暼了她一眼淡淡道:“周娘娘,说句公道话,你真的以为自己有那个本事给皇上添麻烦么?你一个刚入宫的后妃,即无外戚做靠山,又没有干预朝政之大才,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还能劳枢密使大驾带头去吵?他们挑你的错处不过是想拿捏住皇上的软肋,就算你什么都没做,早晚也会成为众矢之的,在我看来这一切都只是开始而已!”
“你是说我成了前朝大臣们掣肘皇上的棋子?”嘉敏只觉脑中一团乱麻,茫然道:“赵哥哥那般护我,此刻定然十分为难,我又让他为难了!”想起夫君因自己和母弟决裂,还差点背上杀弟弑母的千古罪名,心揪成一团,不自觉将手里的面团掰的乱七八糟。
赵夫人见状慌忙劝慰道:“刚才的话说的严重了些,那些个朝臣的算计咱们妇人家也弄不明白。不过你该相信皇上,他聪明绝顶,再加上我们家那老头子,这些年他们两个人合在一起连天下都统一了,还能有什么事办不成?你呀,就把心放肚子里,前朝的事皇上自会解决,不就是个枢密使么?多大的官儿,难道还能压皇上一头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