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士如实回答:“回将军,今晚我等巡守之时,在马厩旁遇见了徐校尉,徐校尉命说今晚要加强大营角落的防守,我等只是依令而行。”
陈长生恍然大悟似地说道:“怪不得沈明月顺利盗马,破坏栅栏逃走,原来是有徐校尉帮助。”
众人闻言,一齐看向顾洲身后,却未见徐铭,于是目光在帐内寻找。
徐铭本来想悄悄离开这里,但想到离开便是坐实了罪责,现在只能想尽办法继续拖延。
“徐铭!”顾洲低沉的嗓音压抑着怒气。
徐铭赶紧从角落出来,内心慌乱不已,跪下掐着大腿强装镇定,“今夜举营欢庆,属下只是担心军士掉以轻心、疏于防守,故而亲自巡查了一番。”
不等顾洲开口,陈长生追问道:“那为何偏偏你巡查完,人就跑了?”
徐铭脑中一团乱麻,一时想不起如何解释,只是坚定地说道:“殿下明察!此事绝不是属下所为。”
他从未欺瞒过主上,此刻的背叛令他让愧疚自责,紧张到喉咙发紧,说话的尾音极不自然。
顾洲看着徐铭的异样,面色愈发阴沉,眸光中晦暗不明,徐铭跟了他这么多年,脾气秉性早已了若指掌,他一眼便看出徐铭在撒谎。
徐铭良久未听见主上发话,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还未看清顾洲的脸,便感觉到一道森然可怖的目光直视过来,他赶紧垂下头去,极力稳住呼吸,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发抖。
他这表现令顾洲更加生气,连问都不想再问,直接发话:“来人,传我命令,撤去徐铭校尉一职,关押起来,仔细审问!”
徐铭被带下后,陈长生好似胜利一般,奉承道:“殿下英明,审问一事还请交由末将,未将一定问出沈明月的去向。”
顾洲皱了皱眉头,若将徐铭交给他,必然要遭罪,可若不允,又有包庇之嫌,但为了之后的调查能顺利进行,最终还是忍痛答应。
他扶侍从的手艰难起身,“也好,此事就交由陈将军处理,诸位今晚都辛苦了,回去休息吧,待陈将军问清后再寻找不迟。”
董弋听了微微一怔,没想到大殿下不念半分旧情,徐铭到陈长生手里还有好,刑讯逼供是逃不过去了。
韩成还想辩驳什么,可他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手上没有证据,张了张嘴未说话。
此时已是后半夜,大家折腾了一日都十分疲惫,纷纷行礼告退。
刚走到门口,顾洲忽然叫住董弋:“董将军,你等一下,我有份作战计划要与你商议。”
董弋停下脚步,与其他人告辞后返回营帐中,二人屏退左右,密谈了半个时辰。
当董弋走出营帐时,启明星如一颗宝石一般在东方闪烁着光芒,他心中释然,加快了脚步去执行大殿下交代的“作战计划”。
他的离去带走所有的喧闹,黎明前的寂静侵入营帐,让顾洲再也待不下去,披上外衫走出大帐,跨上马奔出大营。
侍卫们见状也赶紧上马,顾洲狠狠地用鞭子抽打马背,马蹄疾驰,如离弦的箭一般,后面的人怎么也追不上。
他独自到了山坡上的一处高地,看着苍茫的暮野四合,清楚地感知着从心胀处传出的绞痛,这疼痛远远超过了伤口的疼痛。
沈明月,你到底在哪里?
他长叹一声,抬头只见一钩浅金色的月儿,无依无靠地在挂在灰蓝的天空上,愁淡的光芒在暗夜中颤颤发抖,仿佛风大一些,就会将这微光吹散到无边的灰暗之中。
凄然的月色也同样映在沈明月的眸中,化作一汪泉水。
自她离开安庆大营后,连着跑了两个时辰,马儿明显体力不支,她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牵着马摸黑走前行。
到了一处背风地,马儿却说什么也不愿往前走,她只得停下来,将缰绳栓在自己手腕上,靠着一块石头休息。
之前的愤怒,随着一路狂奔已发泄出去了一部分,冤屈的情绪便又占领了思想高地。
为什么会这样?真是人心难测,自己一腔热情的真心付出,换了的却是猜忌和背叛。
尤其是顾洲那在信任与怀疑间反复游走的态度,更是令她伤心。
她挣扎着不哭,可心中怨怼到底翻涌出来,化作连绵不断的泪珠,蒙住了她的脸。
起初她还倔强地擦掉,去克制这泪珠,最但终放弃了,捂着脸抽泣起来,肆意宣泄着心中的委屈与不甘,可哭泣声杂糅进风的呼啸声中,再没有人会听见。
终于她哭累了,用披风裹着身子睡了过去。
在这野岭之中,各种潜在的危险令她一直紧绷着神经,睡得并不安稳,梦中依旧在跟顾洲辩解,可是她的语言又是那样苍白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手腕动了一下,她一下子就被惊醒,原来是马儿已将周边的草啃完,想去够远处的草吃。
此时天已大亮,她看看周围,发现正身处一面斜坡,再往坡上走几步便是万丈深渊,渊中一潭黑水如同恶魔的眼睛,紧紧凝视着看向它的人。
沈明月不自觉地握紧缰绳,暗暗庆幸,若是昨晚再多走几步便要粉身碎骨。
原来昨夜马儿察觉到了危险,所以不再前进,也多亏这马儿及时将她拉住,她后怕不已,摸着马头寻求慰藉,现在她周围只有这马儿能共情自己的感受了。
没有豆子这类高营养饲料,马匹只能找更多草来补充体能,待马儿吃饱喝时,太阳已升了丈余高,她估计大营中早已事发,现在只有快点离开,才有生的希望。
又是一路狂奔,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和马匹都是疲惫不堪,路过一处水源地便停下来,马儿尚有草吃,可她却什么吃食也没有。
饥饿像凶猛的野兽一般,不断啃食着身体,她明显感到手脚无力,只得多喝了几口水,可丝毫不管用,不一会儿胃又缩成一团,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
此刻她已饿得心口发慌,两眼冒绿光,看什么都想上去啃一口,十分后悔没有将碗里的两个馒头一起带走。
越想越饿,在石缝里扒了几颗野菜,随便抖了抖土便塞进口中咀嚼起来,清苦的味道在口腔内散开,但她没有吐掉,狠狠心吞了下去。
苦味令她面部肌肉有些扭曲,甚至有些头痛,但也比没有强,她用最后的力气起身去周围找些果子,这荒山野岭并没有什么果树,即便有,她对这北方的水果也不甚了解,不敢轻易去尝试。
但是很幸运地在灌木丛中,找到几颗覆盆子,她胡乱摘一把塞进嘴里,酸甜直达心底,让她跌倒谷底心有了些许安慰。
积攒些体力后再次出发,前路茫茫,不知会有什么危险,也不知道何时能到达营州,但她必须前行,必须找到莺儿。
第32章
再次出发, 沈明月一路没有停歇,远山将太阳全部吞没时,她竟然见到了营州城。
之前走了七八日的路程,原来快马只要一天一夜。
她没敢立刻入城, 而是将城门附近的情况仔细观察了一番, 一切似乎还是离去时的样子, 没有变化。
城门处没有设立盘查,人来人往出入自由, 看来安庆那边的消息还没有传来。
静静等待了一会儿, 天色逐渐变灰,此时的天空还残留着些许天光, 这样将暗未暗的环境, 视线最是不佳, 正好可以将她的踪迹掩盖一二。
沈明月找准时机, 牵马快步通过城门, 沿着城墙, 只走偏僻小路, 在天色完全暗下来时找到了熟悉的院落。
受边境战争的影响,营州物价上升,灯油这样的生活用品也水涨船高,普通人家能省则省, 皆早早安歇入寝, 所以此时虽未到人定时刻, 周遭却人迹稀少, 也没什么光亮。
徐铭安排的这匹马儿很通人性,虽然劳累,却听话没闹脾气。
沈明月将马栓在门口的树干上, 拍拍马头,踩着马背上了矮墙,只见院内一片漆黑,她不确定莺儿是否还在,于是从墙上扣了一块土,朝屋子窗户丢去。
“谁?”
屋内传出熟悉的声音,这带着警惕的声音虽小,但黑暗中却听得真切。
她跳下矮墙,顺着墙根房檐来到屋子门口,小声说道:“莺儿!”
房门被打开,莺儿手中紧握的木棍还未来得及方向,泪水已从她眼眶中落下。
“姑娘……”
她跪下去,拉着沈明月的衣摆,声音已带上哭腔,“姑娘,你可回来了,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我都快担心死了。”
她的谨慎让沈明月感到欣慰,立即蹲下身去,示意她噤声,小声道:“别哭,收拾东西。”
莺儿惊讶地抬头,含着泪水的眼睛中满是疑惑,“姑娘又要走?发生什么事了?”
“是咱们一起走!”沈明月说着进到屋内,摸黑翻找衣物。
莺儿拿出火折子想要点油灯,却被她一把按住,“不要掌灯,去给我找些吃的。”
“是。”
莺儿边用袖子擦着眼泪边去厨房,不多时,端来一大碗粥,沈明月接过,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