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说了,他没有回答,他还骗了我,是他透露我的行踪,我才被家里找回来。”沈明月话语间犹有怨怼。
“这我就得说你几句了,用你的话说就是批评,你也容人个空儿不是?前一天知道信儿,后一天就去报仇,腿脚比这兔子还快,谁撵得上你。你只想着自己报仇,可知殿下多为难,那可是他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妹妹,赶明儿你兄弟姐妹伤了殿下的兄弟姐妹,你咋办?”火光映照着肖广林,他抹掉汗珠,“你说他骗了你,他还不是为你好,一个姑娘家,总在外面不是回事。”
前面的话有道理,后面的话听着不入耳,沈明月狠咬一口鸡腿。
肖广林只顾看肉,未听见回答,以为是说到她心坎上了,不再深说,改口道:“这两口子过日子,也别得理不饶人,殿下到底是你男人……那日真是把我吓坏了,殿下脸色难看得像要吃人,我真担心你受他欺负。”
话中担忧让沈明月感动,但却不大认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信任是原则性问题,她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话题不再继续,沈明月只说道:“我知道大哥是为了我,放着好好的市令不做,到王府当个小侍卫,我在这谢过大哥,大哥待我如亲妹妹,我这辈子不会忘。”
“嗨!咱们就别整那虚头巴脑的了,你呀,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就要跟殿下见面了,想想咋跟他说。”肖广林最受不了煽情,心中动容,拿袖口擦眼角,“这灰咋还进眼睛里了,我去看看他们。”
他起身拿着烤好的兔肉给侍卫们送去,海棠见他过来,想去寻王妃。
肖广林截住她,冲着大伙儿说道:“等会再走,都先过来把肉吃了,吃完抓紧时间休息,天亮继续赶路。”
说罢捡了块平整的石头,掸去浮土,几刀下去,兔子被斩成块分给众人。
海棠拿着整只兔子腿坐回沈明月旁边,看着火苗跳动,沈明月也盯着火堆发呆。
“我真的做错了吗?”沈明月回味着肖广林的话,于人情世故上来说很有道理,但于她自身来说却觉着憋屈。
“什么?什么错了?”海棠回过神来,开始吃肉,也不知肖广林是怎么处理兔肉的,烤得外焦里嫩,比她烤得好吃多了。
“我……算了。”
想起那日的事,沈明月就不自在,再不想提起,推开火塘,扒拉掉石块,卷一把草打扫干净,与海棠靠在火烧过的地方休息,
被火烤过的地方没有虫子,整晚都不会凉,虽说天气热了,但晨起露水又重又寒,谁都受不住,这都是她在外逃难时总结的经验。
弦月皎皎、山林幽静,偶尔有扑棱翅膀声传来,那是夜枭在捕老鼠。
朦朦胧胧中,沈明月被人推了推,睁眼见火光全无、一片漆黑,侍卫护在她周围,手按在刀上,一副戒备状态。
有情况!
她瞬间清醒过来,竖耳倾听 ,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在幽林中格外清晰,手不自觉地握紧匕首,那把被她卖掉又被顾洲找回来的匕首。
听声音只有一匹马,气喘吁吁像是很疲惫的样子,待看清马上之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王妃!”辉阳滚鞍下马,同样气喘吁吁地跪拜在地,“回王妃,兵部派人封了王府,说……说……”
沈明月看辉阳这样子不像是有计划而来,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急问:“说什么?”
“说殿下叛国,与北蛮勾结反攻大齐,圣上下旨带王妃回去审讯,现下已封闭京城。”
沈明月犹如当头一棒,怎么会这样,顾洲叛国,天大的笑话,齐帝他也信。
众人听完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相信,肖广林更是问道:“会不会是你听错了?”
“不会,我亲眼所见。”辉阳平复着气息说明情况。
白日里,他见王妃久久不归,心下着急便出门寻找,刚离开王府就与一队人马擦肩而过,那队人马来势汹汹,他认得领头之人是兵部官员,便留个心眼躲起来观察。
领头人在门口宣读圣旨,大意就是绍王勾结外敌、意欲谋反,查封绍王府,带王府内所有人回兵部审讯,而后手一挥,人马直冲进王府。
辉阳顿感大事不妙,拔腿赶去琴台巷,琴台巷空无一人,他又去找安国公,这才得知王妃已出城。
国公惊出一身冷汗,同时也庆幸沈明月已离开邺京,当即安排辉阳出城去追,可巧刚过城门,兵部就来人控制住城防,对出入人员严加搜查。
辉阳赶了一夜路,所幸找到王妃。
“属下一意孤行,差点误了王妃大事,请王妃责罚。”辉阳说罢,双手奉上环首刀。
现在哪里是说这些的时候,沈明月命人将他扶起休息,掐指算计算时间,兵部在邺京中找不到人,必然会派兵来追。
而绍王谋反,朝中定然也会派人出征讨伐,派出的人是谁?何时出兵?有多少人马?
一切都是未知数。
正想着就听肖广林说道:“你不觉着这事蹊跷吗?殿下出兵几个月了,要反早反了,何必等到现在。”
的确蹊跷,沈明月首先想到这是晋王的阴谋,将通敌之罪嫁祸给顾洲,而后出兵与北蛮人共同夹击,置顾洲于死地。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
海棠见王妃沉思不语,上前提醒道:“王妃,事不宜迟,需即刻启程,北上寻找殿下。”
“不能贸然前行。”沈明月没有过多解释,在地上用石子摆出州府位置,画了大致的北上路线,与肖广林一起分析,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有两个:目的地与路线。
“王妃叛逃,目的地不难猜测,定然去投奔绍王,所以咱们要出其不意。”沈明月将木棍点在平州的位置,“去这里,找徐铭。”
肖广林同意,但在路线选择上却与她产生了分歧。
此处到平州要经过蒙山山脉,山脉绵延千里,是前路最大的障碍,眼下有两条路可选,其一在山脉东侧沿海走廊,道路崎岖,危险重重;其二在山脉西侧,路况平坦,却多出三分之一路程。
沈明月计划走西路,越快到达越安全。
肖广林则认为,大路宽阔好走,也方便追兵跟上,追兵可以在驿站换马,他们的马则需要吃草休息的时间。
他盘腿坐在地上,揣着双手,眉头蹙得紧,“战马吃的是精饲料,黄豆补气力,小米攒耐力,日行百里才不在话下,咱们的马呢,只能吃草,草料不顶饿,马撅着腚从早上啃到晚上,粪球子拉出去肚子又瘪了,哪儿还有劲儿跑。”
的确,草料没营养易消化,马吃完要休息,休息完又饿了,光补充能量的时间就耗去大半。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点,没有脚力,仅凭两条腿,没等追兵追上来,自己就先累死在半路上了。
“有道理,我情急没想到。”沈明月很快认同他的做法,更详细地分析道:“还有一点,通缉令下达至各州府,路上势必会增设卡点,咱们的特征太明显,过不了盘查。”
现在的问题已不是选择走那条路的问题了,而是能不能安全到达的问题。
肖广林吐掉嘴里木棍,声音坚定地说道:“走水路。”
“水路?”沈明月不解,越往北走水系越少,除却运河,几无漕运,走运河与走官道无异。
“没错。”肖广林用石头大致画出海岸线,“咱们由此向东到海曲口岸,坐船绕过胶州湾至蓬莱,北上到直沽下船,到了直沽就离平州不远了。海上风险虽大,但能躲过追兵、避开关卡,比较起来,是最稳妥的法子。”
他边思索边说,说完才发现周围一片安静,以为说错了什么,心虚地看向海棠,再看向沈明月。
夜色朦胧,遮不住沈明月眼中的钦佩之情,她甚至想为肖广林拍手喝彩,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她意识到眼前的肖广林早已不是营州的莽汉肖广林,他的进步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
沈明月审视被画乱的泥土,“就按老肖说的办。”
肖广利立刻调度,计划将人员分成三队,其中两队分别走西路和东路,混淆视听引开追兵,他和沈明月、海棠、辉阳及两名侍卫东行。
辉阳心中有愧,上前行礼道:“属下愿引开追兵,将功补过。”
天色已蒙蒙亮,衣袂沾染上晨露的凉,沈明月还在沉吟,迟迟不下达出行命令。
辉阳看看肖广林。
肖广林别过头去,引开追兵是九死一生的事,辉阳这般决绝,就是怀了必死的决心。
“请王妃速速决断。”辉阳单膝跪地恳求。
“不妥……”慌乱与紧张过后,沈明月反倒平静,“辉阳听令,你带两匹马立即动身,去通知绍王到平州,分出来的两路人更换布衣,沿各州府北上,沿途散播晋王与瑞王勾结,联合北蛮起兵的消息,其余人与我东行到海曲。”
肖广林不知其中的因果,只知道栽赃陷害是不义之举,当即反驳道:“救人就救人,昧良心的事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