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沈明月用扇子打他的手,不料被抓得更紧。
“阿容!”另一个身着华服的高个儿男不知从何处冒出,“找了你半天,原来在这……哟,还有个美人儿!”
“正是呢,妹妹落了单,正好和咱们一道玩玩。”叫阿容的男子满脸媚态看向高个儿男。
沈明月隐约猜到这二人的身份,小倌儿与嫖客,被纠缠她倒不慌,丢掉团扇握紧拳头蓄力。
高个儿男一脸色相,眼睛瞟向沈明月的胸口,“正好,咱们今儿就玩柳穿鱼【1】。”说完伸手要去捏沈明月的脸。
沈明月刚想出拳,高个儿男的手就被人掐住,一拉一推间“嘎巴”声响,男子手掌不自然地向后翻过去。
“诶呦!疼!谁敢打老子?老子是……”
待高个儿男回头看清来人,将后面的话硬咽下去,叩首时话音发颤:“晋……晋王……小人叩见晋王殿下。”
熟人还真多!沈明月默默叹口气。
晋王依旧一身白衣,手中白象牙扇轻摇,一副不染世尘的仙人气概,简单利落地说道:“滚!”。
二男子得到特赦,连连谢恩后就要滚开。
“等等!”晋王合上扇子,指着阿容道:“你碰她了?”
阿容闻言,脸色变得瞬间惨白,身体抖如筛糠,头使劲儿往地板上磕,“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晋王没听见一般,举起扇子向下一划,身后的侍从立即上前将人拖走。
高个儿男惊到不能动弹,直愣愣地看着阿容被拖走,张大嘴说不出话。
沈明月掩着口鼻,对晋王说道:“他罪不至死。”
“你还真是仁慈,放心,我不杀人。”晋王捡起沈明月的扇子,“扇子已脏,不要也罢。”
说完随意丢掉,做个请的动作,将沈明月带到僻静处落座,拦下过路跑堂手中的酒菜,倒了杯酒给沈明月:“长嫂可知,穿成这样在这里很危险。”
沈明月端起杯闻闻,味道香甜,像是果酒,正想喝但被晋王抬扇制止。
“长兄没告诉你,花楼的酒不能随便喝?”晋王说完拆下扇子上的银饰,对酒菜一一试毒,等银饰没有变化才说道:“喝吧。”
“今日又要谢你。”沈明月举杯敬他。
“客气。”晋王亦端起酒杯。
沈明月品着齿颊间梅子的甜香,不经意地问道:“柳穿鱼是什么意思?”
晋王放杯子的手不稳,“叮当”一声杯子倒在桌上,噎在喉咙的酒差点滑入气道,他看说话之人一脸懵懂,也不好解释,只说道:“都是些浑话,非礼勿听!”
一定不是什么好话,沈明月多少有些尴尬,说句“酒不错”遮掩,自斟自饮起来。
晋王恢复神色转移话题:“自行宫一别,有些日子未见长嫂,我一直有个疑问,今日索性问问。”
“说。”沈明月拿起筷子夹片山药。
“传闻长嫂身体不健,婚后一直深居不出,但在行宫,看长嫂并非久病之态,坠入寒潭也无大碍,宫变那日,又见长嫂身手矫健、英勇无畏……”晋王看的目光从酒杯转到沈明月,“所以我实在疑惑,眼前的长嫂是不是真正的长嫂?”
沈明月紧盯着筷子上咬了一半的山药,脑中思绪纷飞,心跳有些加速,强撑着面上的镇定,用答非所问来拖延。
“菜过火了,盐也多了。”
放下筷子喝杯酒的空隙,她已想好对策,从容道:“晋王是怀疑,我非柳家嫡女,是柳家安排的替嫁?替嫁可是欺君大罪,柳……我父亲有几个脑袋,敢拿全家老小的性命开玩笑。”
“不是,我的意思是……”
秦王想辩驳,沈明月没给他机会,“我虽鲜少露面,但画像早已呈到御前与后宫,要指认我,轮不到你来。”
沈明月放下筷子,“你也看到了,后宫女眷对我敌意不小,我得隐藏自己,这人呐,要是轻易就让人看穿,多没意思。”
柳家与天子,这两点理由让人不能反驳,秦王夹一筷子菜蔬嚼碎咽下,说道:“的确火大了……对了,你怎么独自在这里?还穿成这样?长兄呢?”
这一点不好解释,沈明月决心使出看家本领,浑水摸鱼。
“不穿成这样怎么混进来?你那哥哥是什么德行你最清楚不过,你猜他现在在哪里……”她嘴角扯出自嘲的弧度,声音里透着压抑,“我婚前称病,不过是拖延婚期!”
说罢再饮一杯酒,以手扶额,掩盖因撒谎而闪躲的眼神,果酒后劲大,她的头真的有些发沉。
晋王不信,为她倒酒继续试探,“既然长兄对你无情,行宫那夜,你为何还要拼死破开大门,助他进来。”
“不进来咱们都得死……”酒劲来得很快,沈明月醉意淡淡。
晋王不再追问,端起酒杯说道:“这杯敬长嫂的大义。”
“什么大义不大义的,说得我很高尚似的。”沈明月单手拎起酒杯碰上去,仰头饮尽,随手将杯子一丢。
“来,吃些东西。”晋王夹菜给沈明月,好像真的在同情她,“你有没有……想过离开兄长?”
沈明月抬眸,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是你喝多了?还是我听错了?这世间还有比他更……高,地位更高的的人吗?”
她脑子乱,差点将“好”字说出口,好在及时改正过来。
“比如我……”晋王眼神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见沈明月神思不稳,伸手去握她的手,但被到来的侍从打断。
侍从单膝跪地,将托盘举过头顶,托盘里的用黑布盖着一样东西。
晋王神色不悦,看侍从一眼,用扇子挑开黑布边缘,血淋淋的断手赫然出现在眼前。
虽然只有一瞥,但沈明月知道,那是阿容的手,她胃里翻腾,捂嘴想吐,没想到晋王如此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与那副皮囊极不相配。
晋王挥扇屏退侍从,反问沈明月:“怕了?杀人的时候都没怕。”
沈明月头晕想喝水,可桌上没有,酒是万不能再碰,她只能舔舔发干的嘴唇,想了一会儿才答道:“此一时,彼一时,刀架颈侧,还有功夫害怕?”
她说完又在心里默念几遍,看其中是不是有疏漏,慢慢觉得身子热起来,她想是因为酒气发散,于是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冷静,可毫无作用,身体越发滚烫起来。
好渴,好想喝水!
沈明月咽了口口水,却犹如咽下一团幽火,灼热的温度烫在脏腑间,身上热出一层薄汗,伸手擦鬓角水渍,发觉掌心也是一片潮热。
周围人多起来,宴席散场,顾洲怎么还不来!
她撑着桌子起身,头重脚轻步履不稳,但还记得告辞,只是言语含糊不清。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晋王起身扶住将要跌倒的沈明月。
沈明月口干舌燥到不能说话,也不知用了多大力道,挣脱开晋王的手。
正晕头目眩之际,熟悉的面庞越来越近,她用尽全力上前,几乎是扑到顾洲怀里,喉咙间挤出极轻的两个字:“回家。”
顾洲感觉接住一团火,见到桌上的酒,眼神变得冰冷,深深看晋王一眼,什么也没说抱起沈明月离开。
裴济原本跟在顾洲身后,将遇见沈明月的事告知,还以为会立件大功,不想二人早就勾搭在了一起。
他哀叹两声,不敢责怪绍王,只能埋怨沈明月:“沈明月啊沈明月,你怎么不说实话,整得我两头不是人。”
晋王神色倏变,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她叫什么名字?”
“沈明月啊!”裴济一脸茫然,但知道不该说的不说,没有透露沈明月的过往。
“沈长史?沈明月!”晋王似在询问又似在回答。
裴济讶然,“正是,怎么殿下也知道她?”
晋王未语,背在身后的手捏碎骨扇。
她就是沈长史,他一直寻找的沈长史,果然藏得够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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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柳穿鱼:解释略。(就不解释了,懂得都懂。[捂脸偷看])
第92章
子时已过, 花灯次第熄灭,冰轮清辉,在水中投下圆圆影儿,
热闹过后邺京被孤寂占领, 阒无人声。
芳萍凭栏望月, 指甲掐在木头上齐齐劈断, 绍王厌恶的眼神在脑中挥之不去,最后的机会没有把握住, 这盘棋已经输了。
她低头, 水中倒映的是江州刘家嫡次女刘中芳,真正的千金小姐、名门闺秀。
芳萍天资聪颖, 为父母所重, 幼时便请了几位师傅教导, 琴棋书画、女红刺绣、茶道香道、诗词歌赋, 无不精通, 一手好琴更是深得父亲真传。
然而这些技艺, 在家时没有派上用场, 反而在入贱籍后助她跃为头牌,那些高雅诗词、优美曲调,同她一样,变成了取悦人的玩意儿。
当大家以为她会用刚烈的方式对抗命运的不公时, 她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打碎骄傲与自尊, 从天上骄甘堕为池中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