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盈没有答话,这个谜底,还是他自己解出来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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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大家双旦快乐吖~!
第114章
时近小暑,汴京城中燠热难耐,方盈早从夏至起就搬到了去年岳青娥避暑住过的竹楼居住,纪延朗不肯独守空房,也随她搬了过来。
竹楼近水,夜里好歹能凉爽一些,睡个好觉,纪延朗在这边住得舒坦,掐指算算日子,跟方盈说:“要不就在这里生产吧?到满月再搬回去正好。”
“不成吧,生产的时候或许还行,到满月就快九月了。”
“也是,万一今年冷得早,你月子里又不能受风,那还是回去生吧。”
方盈已经打算好了,将厢房收拾出来做产房,但对此刻的她来说,这些都在其次,随着肚子越来越大,生产之期越来越近,她心里一直压着的恐惧也越来越压不住了。
“我问你,要是我生产时有个万一……”
方盈话没说完,嘴就叫纪延朗按住:“呸呸呸,什么万一?万事大吉,没有万一。”
方盈推开他的手:“你说没有就没有吗?”
“我说没有就没有!”纪延朗斩钉截铁说完,回过味来,凑近了问她,“你是不是又害怕了?”
方盈叹气:“能不怕么?”
纪延朗展臂环住她肩膀,柔声道:“不怕,你忘了咱们两个是怎么成就姻缘的么?是你八字贵重。”
他这时倒信起这个了,方盈笑着问:“你不是不信这些么?”
“谁说我不信?我不是早就说了,咱们两个是天定的姻缘么?这还叫不信,什么是信?”
方盈道:“谁同你争辩这个,我是想问你……算了,有娘在,就算你续弦,孩子也有人护着,定能好好长大。”
“……”这怎么说着说着,连他的事都没有了?
纪延朗皱起眉:“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不是信不过你,你是男子,要做官,要带兵打仗,家里的事自然顾不上。”
“我说续弦。”
方盈反问:“难道你能不续弦么?”
纪延朗反驳道:“你少咒自己,什么续弦不续弦的。再说我怎么就不能从一而终了?”
方盈实在忍不住,笑了笑。
她一笑,纪延朗本来不恼,也有些恼了,“你就是信不过我,上次说不纳妾便是如此。”
方盈自己的烦忧还无法可解呢,哪有心思哄他?
干脆承认:“我是不信,换你是我,你能信吗?”
“我……”纪延朗想说为何不信,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转而道,“我知道,你想的无非是旁人如何如何,我自不能免俗。”
“这不是免不免俗,而是合情合理,别说年纪轻轻丧妻,官家都做祖父了,续娶新皇后,不也是人人说好么?”
纪延朗反问:“那你呢?”他进一步追问,“倘若是我先去了,你会改嫁么?”
“从我本心来说,自是不肯,但万一身不由己,也没有办法。”方盈略一停顿,接着说,“你也一样。”
纪延朗想反驳,但认真去想,以自己的年纪,丧妻之后,哪怕自己坚决不肯续娶,父母能容上几年,却终究不可能一直容许他孤家寡人。
何况还要繁衍子嗣,传宗接代。
方盈见他沉默,也没再多言,谁料纪延朗闷不吭声坐了半晌后,忽然一把拉住她手,说:“不怕,生产那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就坐在你身旁。”
方盈一愣。
“不管别人说什么,谁要赶我走,我都不走,我就在产房陪着你。”纪延朗神色认真,满眼郑重,“你福泽深厚,一定能平安生产。”
方盈鼻头一酸,喉咙哽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纪延朗见她眼眶红了,凑过来亲亲她脸颊,笑道:“咱们说好了,携手白头,谁都不许先走。”
方盈觉着自己真挺好哄的,他就这么简简单单两句话,还真让她心里踏实下来,不那么害怕了。
第二日方盈照例写孕中杂记——她写这个,一半是为防自己健忘,留待以后查阅,另一半还想留着给周从善和妹妹们有孕时参考,因而一向只写身子如何、胎儿如何,并不提及她与纪延朗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那要绕过惧怕生产不写吗?
方盈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写了,因为写在纸上并不能给人以安慰,还是要到时候多陪在她们身边,多说些宽慰的话,就像纪延朗待她一样。
写完杂记,她拿起一旁的《论语》,读了起来。
有孕以来,方盈白日里都没什么事可做,顶多出去园子里走走,天热以后还改到晚饭后和纪延朗一块了,干脆找了些书来读。
最开始是读前人诗选,读着读着,发觉有些诗中典故,她没听过,想起当初在纪府虽识了字,回家后却全靠自学,连《论语》都读了个囫囵吞枣,不求甚解,便从纪延朗摆设般的书架上,找了本前朝名士注解的《论语》。
方盈身子重不能久坐,时不时就得起来,在屋中活动手脚,又尿频,书读得断断续续的,一直到交了大暑节气,才堪堪读完一遍。
期间周从善打发人来探望,听说她在读《论语》,特
地找了自己读过的《诗经》《楚辞》等书送来,给她读着解闷。
纪延朗见了,还打趣她:“娘子看来是要读成个才女,以后儿女读书,都不用为夫操心了。”
“这话你都敢说,信不信我告诉娘去?”
纪延朗立马讨饶:“别别别,大热天的,何必让娘为这一句玩笑生气呢?”说着还伸手给方盈捏肩捶腿,好不殷勤。
方盈当然只是说笑,但她转念一想,又不由担忧:“万一孩子也同你似的不爱读书,如何是好?”
纪延朗自己是真不爱读书,但也觉着他们这样门第,孩子不读书未免太不像话,何况官家有意革除藩镇之弊,就算现在用着他们父子,也要把他们分开,以免成了气候,下一代只习武不读书是不成的。
便把自己的兵书找出来,跟方盈一块读,还振振有词道:“兵书也是书,而且连先生都说《孙子兵法》文辞生动,写得好。”
方盈看他这册《孙子兵法》书页都卷边了,封皮也有磨损,显然常常翻看,便笑道:“好啊,你讲给我听。”
纪延朗听说让他讲兵法,顿觉责任重大,不能如此草率,让方盈先通读原文,自己要准备一二。
方盈答应了,自己慢慢读了几日,等到休沐,纪延朗才一本正经坐到她面前,问她读得怎么样,可有哪里不懂。
“那可多了。”方盈指着刚读过的地方,“‘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何解?”
“就是说治万军能像治百十人一样,靠的是兵制。此处的‘分数’,按曹孟德的说法,叫‘部曲为分,什伍为数’,放在如今,以禁军为例,便是厢、军、营、都,厢辖十军,军辖五营,营辖五都,每都一百人。”
方盈隐约懂了:“是说像这样层层统辖,便能治众如治寡么?”
“差不多,好比你和嫂嫂们料理家务,也是治众,想要将家务料理得井井有条,下人们如臂使指,便需要中间委任管事娘子。”
“那后面这句,‘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呢?”
“这是说作战,要用旌旗、金鼓号令各部。”
这一篇是讲军势,闺阁女子读起来难免吃力,纪延朗索性接过书来,一句一句给方盈讲解,不时还拿方盈熟知的家务事举例,倒是讲得通俗易懂,颇具趣味。
讲完这篇,两人都意犹未尽,又把书翻回开头,从头讲起。
可惜纪延朗一旬只休一日,平日散值到家,天就有些晚了,看书累眼,只能口头上问答,如此一本兵法,直读到他们搬回小院,临近方盈产期了,还没讲解完。
方盈身子越发笨重,已顾不上惧怕,只想快点把孩子生下来,无娃一身轻。
岳青娥听了她的话,笑了几声,道:“你这肚子不算大了,人也没怎么丰腴,生下来,要不了多久就和从前一样了。”
方盈想的并不是这回事,但她这两三个月,饮食上确实有意克制——当日刘氏吃得太胖,胎儿太大,以致生不下来的惨事,她一直无法忘怀,临到自己身上,更不敢敞开胃口多吃。
“可这都快出伏了,怎么还没有要生的意思?”她扶着肚子抱怨。
岳青娥笑道:“可能这孩儿就是稳重的性子,不急不躁。再说御医也说了,只要身上是好的,到这个月末都不算迟。”
方盈心说孩子不急躁,我急躁啊,却到底无可奈何,只能没事多起来走走,希望生的时候好生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