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从善想想记忆里母亲的性情,确实也不会责怪父亲再娶,但:“男子丧妻再娶,本就天经地义。”
“你这是苛责自己。”方盈松开手,往旁边略退开些许,看着好友的双眼,轻声问,“你是不是害怕呀?”
周从善垂下眼睫,挡住眸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方盈握住她的手:“当初纪六郎回家来,我们夫人想给我们补合卺礼,我也害怕的,你记得吧?”
周从善轻轻点头。
“我当时只想着要圆我们夫人的心愿,报答她的恩情,待到事到临头,挺一挺,再怕也都过去了。”
周从善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把头靠到方盈肩膀上。
方盈也没再开口,静静陪了好友一会儿,直到侍女来回报有至亲女眷拜见王妃,两人才出去堂中就座。
她一直在这里陪着周从善到午后,新人要沐浴梳妆了,才回去李氏身边。
等方盈再见到周从善时,她已经穿上翟衣,戴好花钗,只等秦王来迎亲了。
“王妃真美。”方盈笑着称赞。
房中还有旁人,周从善就只微微一笑。
方盈也不方便再说别的,很快退出去,跟着李氏入席坐下,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报,说秦王还有两条街就到了。
她们只是宾客,不是近亲,不便也没有那么大地方近处观礼,就都留在宴客厅内,听着外面礼乐奏起,礼官一声声唱礼,直到夜色完全笼罩,周夫人才喜气洋洋地回到席上,说送走秦王和王妃了。
大家纷纷举杯祝贺,又吃了两巡喜酒,才相继告辞。
回去路上,远远听着街市那边熙攘喧闹,李氏命侍女撩开帘帷,张望一眼,笑道:“还真是热闹,也不知道六郎什么时候能回来?”
方盈明白婆母的意思,笑道:“我们说好了,今日太晚,就明日再去。”
李氏含笑点头,又同高氏说:“五娘想去,也只管跟五郎一同去玩,下次再有这样的热闹,就得等上元节了。”
“多谢母亲。”高氏含笑欠身。
回到府中,李氏不让两个儿媳送,说天晚了,各自回房就好。
方盈回去房中,已是戌初三刻,纪延朗还没回府,她估摸着今晚肯定不会去了,就换了衣裳,洗了手脸,正准备泡一泡脚,纪延朗回来了。
“哎,你都洗好了?我还想接你出去走走呢。”他一进门就说。
方盈笑道:“我也不知你几时回来,看着挺晚了,就先洗了。明日再去吧。”
纪延朗一叹:“我就知道八成今日去不了了……”他把背在身后的手亮出来,指间提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席上没吃饱吧?”
“什么东西?”方盈笑问。
纪延朗放到她面前,示意她打开,“我也没吃饱,殿下和王妃进宫朝见官家皇后,我们在开封府光喝酒了。”说着叫侍女去厨房,看有什么现成填肚子的,弄些吃的来。
方盈拆开油纸包,里面竟是一包撕成块状、香气扑鼻的肥鸡肉。
“我路过,闻见这家摊档香气诱人,过去尝了一块,想着你肯定喜欢,就买了一包,快尝尝。”纪延朗边说边在另一边坐下。
方盈看他一副非要看自己吃进嘴里的架势,就笑着挑了一块肉,“唔,确实香,肉很鲜嫩。”
纪延朗满意了,“有点咸,你先少吃两块,等会她们就送来饭食了。”
他说着起身进内室把官袍换下,方盈让侍女打水过来,服侍他洗手洗脸,纪延朗却不用,自己洗完了,又坐回方盈对面,问她在周府的见闻。
不一时厨房送了汤面来,两人就着面吃了肥鸡肉,吃完都觉得不能就这么睡,怕积食,又对坐说了好一阵闲话,才进房就寝。
第二日纪延朗也不等晚上,散值回来,同李氏打过招呼,换下官袍,就带着方盈出门。
“秋色宜人,咱们先到处走走,累了就找地方用饭,吃完天也黑了,百戏也该演了。”纪延朗兴致勃勃。
方盈很少在这个时辰出家门,沿着汴河闲逛时,看金乌西垂,在河面上洒下一片赤色波光,不由想起一句诗:“
原来这就是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纪延朗不爱背诗文,当下笑道:“原来背诗也有好处,赏景时念出来,确实不同,像我,想不起什么诗,便只能说一句‘好景’罢了。”
“现在知道娘的苦心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纪延朗连连点头,“等咱们生了儿女,我一定好好看着他们读书背诗。”
方盈:“……”
好好的出来游玩,说这么扫兴的事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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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诗出自白居易《暮江吟》
大家久等了,这个月本来打算复更的,还特意去了趟开封找灵感,谁知道回家就开始发低烧,开始以为是阳了,但抗原核酸都是阴,也没别的症状,持续低烧了8天,查血也没啥问题,真的无语了……
第97章
暮色四合,灯笼高挂,照得街市上亮如白昼,纪延朗拉着方盈,哪里人多往哪里去,先看了一回壮汉角力,接着又去瞧吐火饮剑、翻筋斗钻火圈。
方盈难得出门看百戏,开始倒还兴致勃勃,但后来人群愈加拥挤,火圈不停冒黑烟,呛得人喉咙不适,她就拉一拉纪延朗,说:“那边好像有人唱曲。”
纪延朗侧头听了听,叫侍从们前面开路,自己展臂护着她,穿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往外走。
深秋的夜晚本已有了凉意,但围着看钻火圈的人着实不少,方盈又穿着披风,不但不觉得冷,还有些汗意。
直到走出人群,才有凉凉夜风迎面吹来,将鼻间萦绕的烟气涤荡一空,方盈精神亦为之一振:“好像唱得还挺好听。”
纪延朗仗着身量高,伸长脖子往琵琶声传来的方向张望,“嗯,那边人也不少。”
他转头吩咐从人,先过去看看周围食肆有没有空桌,想带方盈进去坐,让她歇歇脚,也不用再在人群里挤进挤出。
“那边有桂花糖糕,买一包吃吧?”纪延朗指指前方,问方盈。
“好啊。”
方盈一点头,立刻有从人去买,纪延朗牵着她手,慢慢往前走。
“你觉不觉着,这情形似曾相识,好像经历过似的?”他忽然问。
方盈摇头:“上元节还在打仗,你不在家,我们也没出门,何曾……”
纪延朗见她当真了,笑道:“那便是梦里梦见过吧?我总觉着这街上的热闹情形,好像见过……”
他话说一半,买桂花糖糕的从人回来,纪延朗伸手接过糖糕,正待递给方盈,斜刺里忽然窜出一个孩子,从人们怕冲撞主子,齐齐伸手去拦。
“这谁家的孩子……啊!”捉到孩子的从人痛呼一声,接着斥道,“哪来的野孩子,怎么咬人?”
方盈看那孩子头上扎了小辫,系着红绳,是个女孩,忙叫随她出门的年轻仆妇:“你去好好问问,别吓着孩子。”
这仆妇正是纪延朗前阵子帮她挑的年轻媳妇中的一个,原在府里做过婢女,后来到了年纪,府里做主配了小厮。
方盈问了她名字叫麦草,觉得没什么不好,便依旧这么叫她。
那孩子咬了人,就要继续跑,但街上人多,纪府侍从又都拦在她跟前,她跑不出去,只能乱撞,忍不住大哭起来。
麦草快走两步过去,蹲到孩子跟前,柔声哄劝。
“不太对劲。”纪延朗目光四处梭巡,口中对方盈说道,“这孩子细皮嫩肉的,衣裳也齐整,不像乞儿,哭闹这么一阵了,还没有大人寻来。”
“人多走丢了吧?”方盈猜测。
纪延朗道:“只是走丢,不至于见人就咬。”他牵着方盈走到那孩子跟前,“可问出什么了?”
麦草忙回道:“应当是走丢遇见坏人了。”
纪延朗先命人去找巡夜的兵丁,接着让麦草试着问孩子记不记得家住哪里。
那孩子本来哭声已经小了,一见纪延朗过来,又害怕得大哭。
方盈看麦草哄不好,就跟纪延朗要过桂花糖糕,让他先退开,自己拿出一块糖糕,也蹲下去,把糖糕送到小女孩跟前。
“吃不吃糖糕?刚买的,又香又软。”
小女孩停了哭声,抽噎着看看糖糕,看看方盈,一副想吃又不敢的样子。
方盈看这孩子大约四五岁,脸蛋圆圆的,擦眼泪的小手上还有肉窝窝,显然是被疼爱着养大的孩子。
她把糖糕拿回来,送进嘴里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赞叹:“嗯,真甜,桂花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