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从上海到东京的距离,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缩短一公里。
尚在出神,路过一辆粉蓝色的流动餐车,卖的是特色调酒,林霜羽顺理成章地转移话题:“想喝点东西吗?我请你。”
临近收摊,剩下的酒水种类不多,最后她点了两杯不会出错的长岛冰茶。
等待取单时,陈梦宵站在她旁边毫不避讳地跟人聊微信,她不禁问了句:“谁啊?”
“我爸,让我过几天跟他参加一个业内活动。”他低头打字,不明显地皱眉,满脸都写着“不想去”。
林霜羽客观分析:“你爸爸应该是想借这个机会介绍你给一些前辈认识,毕竟电影圈的人脉很宝贵。”
陈梦宵闻言,嗤笑一声:“他是想说服我改剧本。”
她微怔:“改成什么样?”
“改得更商业化,更符合市场偏好,更迎合大众审美,再塞一堆跟电影调性完全不符的大咖,最后把这部片子变成不可回收的垃圾,浪费掉你人生中宝贵的120分钟。”他将这句话说得面无表情,一长串中文行云流水,显然类似的争论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头顶是花里胡哨的霓虹招牌,「Drink Drank Drunk」,陈梦宵站在餐车旁,手机锁屏,从裤兜里摸出半包烟和打火机,仍然冷着脸,神情几分不耐烦。林霜羽却从中看到了更多东西,是轻狂?浪漫?还是理想主义?很难形容,却很笃定。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等这部电影上映,无论最终成片效果如何,票房与口碑如何,只要导演栏写着陈梦宵的名字,她就会买账。
或许爱本身就会让人丧失一部分自我。否则并不是爱,只是自我意识的投射。
一支烟大半都喂给了风,他偶尔抽几口,等那两杯长岛冰茶出单,陈梦宵捻灭烟头,坏情绪也一并消化,又变回平时那副自由散漫的少爷做派。那抹猩红像彗星的尾巴,弹指而过。
午夜时分,街头依旧灯火通明。不知为何,酒越喝越清醒,清醒到她真的很想索要一个理由,哪怕答案只是一句,寂寞了,需要人陪。
林霜羽于是碰了碰他的手臂:“你今晚为什么过来找我?”
“需要理由吗?”
“如果需要呢?”
街灯暗了,他的眼睛反而更亮,那点儿笑意还没彻底冷掉,嗓音也像裹了蜜,天生擅长引诱,擅长编织甜蜜的陷阱。
“还能因为什么,”时隔许久,陈梦宵再次对她说出那句很耳熟的日语,“会いたい。”
第24章
周三,临近下班,店里接到一笔自取的新订单。
六杯饮品打包完毕,换班的同事到了,迟迟没人来取,林霜羽换掉绿色工作装,刚巧收到江照的微信:「抱歉,临时有个会,耽误了,我现在过去拿。你下班了吗?」
原来是他下的单。
犹豫几秒,她回复:「刚下班,我直接帮你送到医院吧,反正顺路。」
领爱依旧人满为患,前台排着长队,林霜羽径直走向猫咪接诊区,没多久就找到了江照的诊室。消毒做得很全面,每次过来都是一尘不染,井井有条,电脑桌上有一本摊开的《动物卫生法学》,那枚眼熟的叶脉书签夹在其中。
江照穿着白大褂,戴着一次性手套,正在给一只银渐层打疫苗,专业熟练,动作温柔。
没有出声打扰,等疫苗打完,林霜羽轻轻敲了敲诊室门:“江医生,饮料我帮你放在桌上?”
“好,麻烦你跑一趟。”江照摘掉手套,坐回电脑前敲病历,目光没离开她,“现在有事吗?”
“没事,准备回家了。”
江照笑笑:“那等我五分钟?”
候诊区很热闹,林霜羽跟身边的家长交流“育猫心得”,分享手机里Miki的照片。没多久,余光便瞥见江照的身影,看起来似乎打算下班,脱掉了那身白大褂,只穿着薄薄的烟灰色毛绒衫和长裤,气质格外清隽。
一路走到走廊尽头,四下无人,消毒水的味道不再刺鼻,夕阳追过来,将他的侧脸映出一层淡红,笔触柔和。
江照停步,斟酌道:“我上次说的那些话,没让你不舒服吧?”
她摇头。
“那就好。”他稍稍放心,“我回去之后还用转账试了一下,担心你把我的微信拉黑。”
“怎么会。”林霜羽笑了,继而放低声音,“江医生,你很好,是我自己不好。”
“你指哪方面?”
沉默许久,她置身事外般开口:“上次没来得及跟你说,其实我已经喜欢他很久了。”
“认识快三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拿得出手的回忆也不多,他不是我的理想型,我也知道我们没可能,尽管如此……”
不远处,两个快递员扛着大件家电经过,走廊空间狭窄,尘埃飞扬,肩膀差点被尖锐边缘刮到,江照眼疾手快地将她拽进怀里。
短短数秒,快递员从拐角离开,林霜羽试着挣脱,却被抱得更紧。
身体紧密相贴,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热度,温和中挟着成熟男人特有的侵略性,神经逐渐绷紧,她轻声开口:“江医生……”
“我明白你的意思。”
须臾,江照的声音落在她耳边,难得的郑重,“霜羽,或许你不相信,但我对你是一见钟情。这种经历对我来说其实很少见,所以,至少现在,我还不想放弃。”
一见钟情?林霜羽微愣,略微迟钝地忆起那个台风夜,当时她抱着Miki一路狂奔到医院,几乎淋成落汤鸡,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怎么会有人对那样的她一见钟情?
“上海这么大,能再遇见本身就很不可思议,不是吗?”
穿堂风掠过,江照终于放开她,却又伸手,帮她整理耳边凌乱的长发,“所以,希望你至少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否则对我也不公平。”
-
直到离开医院,江照说过的话,脸上的神情,怀抱的温度,仍然挥之不去。
不知不觉走过头,将地铁站甩在身后,林霜羽干脆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思绪跳跃,记忆闪回,起初是递辞职信那天,主管对她说:“你最好考虑清楚,在一个team里,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你今天一时冲动辞职走人,最迟下周就会有人顶替你的位置,明白吗?”
而后是分手那天,前任对她说:“我理解。可能是在一起的时间太久,我从你身上已经感受不到多少爱了,当然,我自己也回不到热恋期的状态。或许比起对方,我们更爱的人都是自己。”
事实证明,无论辞职亦或分手,都是正确的选择。
尽管过程纠结痛苦,但是每一次,她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分手之后,林霜羽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大扫除,将前任留下的痕迹彻底清空,最后叫了个闪送,为这段感情彻底画上句点。
放弃了一份多少广告人梦寐以求的工作,告别了一个曾以为能从校服到婚纱的伴侣,才明白原来失去无处不在。
那晚她坐在客厅地板上重温《东京爱情故事》,听着楼上小夫妻制造出来的噪音,彻夜未眠。当膝盖被一小块玻璃似的阳光照透,她决定更爱自己一点,于是拿出手机,买了一张飞往东京的单程票,大手大脚地花光所有里程积分升舱,还订了超预算的酒店,至少也得摊开她的28寸行李箱。
出发之前,她并没有给这趟旅行下任何定义,比如“走出情伤”、“找回自我”、“展望未来”……
偏偏缘分太蹊跷。
“其实每次恋爱我都希望是最后一次。”
说出这句话,是在一家晚间营业的芭菲店。
她在东京吃到了迄今为止最好吃的梨子焦糖芭菲,外面大雪纷飞,陈梦宵坐在她对面三心二意地在芭菲介绍卡背面涂鸦,扯出一个散漫的笑。有点像嘲笑。
“だから失恋したんだよ。”他说。(所以才会失恋啊。)
那时她还听不懂:“你说什么?”
“没什么。”
陈梦宵转了转手里的铅笔,换成中文,学着她的句式,用一贯玩世不恭的语调说:“其实每次恋爱我都当成是第一次。”
某个理智难以企及的瞬间,她想过的,若无其事问一句: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或者直接试探:你觉得我怎么样?
可惜没勇气。总是没勇气。
陈梦宵想见她,就能随随便便跑到她家楼下,拉着她压马路到凌晨,说暧昧的话做暧昧的事,走之前甚至特意解释“明天五点开机,所以就不上楼了”。
而她想见他的时候只能一遍遍翻相册和聊天记录,在手机上查询东京的实时天气,自学日语,看他喜欢的电影,找人算塔罗牌,花288听别人分析他们之间为什么没可能。
两年零十个月,一千多个日夜,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从没真正失去过陈梦宵,但也没真正拥有过。这两件事竟然是可以同时发生的。
天边只余一团残红,林霜羽走累了,随便在路边捡了个长椅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