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小姐两个时辰后,再回知竹苑时,却带回了让她们都有些措手不及的消息来。
“嬷嬷,且着手收拾罢,我们明日启程,回姜木斋。”
女娘面上无甚表情,一双杏眸还略有些浮肿,说话时,语气却比从前要多出几丝果断与决绝来。
“明日!小姐,怎地这么着急?”
吴嬷嬷目瞪口呆,却也不敢深想昨日小姐同公子究竟僵到那般地步。可瞧着小姐的样子,却像是再也不会回头那般。
“嗯,此后,我们便在姜木斋,安身立命罢。”
郁枳双眸微闪,眉间终于露出几丝短暂的迷茫和忧愁来。只是片刻之后,吐出一口浊气,又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忽而,她余光一瞥,同一侧不知偷听了有多久的桑桑招手。
“桑桑,你且过来。”
桑桑亦苦着一张脸,她再愚笨,也知晓府中近日来动荡的氛围。小姐昨日哭成那样,她也始终未瞧见大公子一眼,她心下便也能猜到几分。
“桑桑,你愿意同我离开吗?”
小姐嘴角终于浮现几丝笑意,摸了摸桑桑的脸,温声细语,似乎又带着些引诱,眸光潋滟,一如当日提拔她为贴身侍女那般模样——“桑桑,此后你便是我的贴身侍女啦,那些小事便用不着你去做了。”
此时此景,又与记忆重合。桑桑忍不住鼻头一酸,狠狠点头,生怕晚了一步去,小姐便不带自己离开一般。
“就算你不同意,我也是要带你走的。”
郁枳粲然一笑,抬手摸了摸她胖胖圆圆的脸,从怀中掏出方才从怀夫人要来的桑桑的奴籍。
桑桑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哽咽着,嘴里愤愤不平。
“小姐如此之好,怎会有人舍得辜负您……”
郁枳面色平静,抽出软娟替她拭泪,仿佛小哭包口中那般委屈的人与她无关,只是嘴角的笑意再未浮现过。
片晌,桑桑泪眼朦胧,连耳朵都有些耳鸣。却似乎清楚地听到小姐对她说:
“没有人辜负我。桑桑,这段感情本就不属于我。”
她本就,不属于这里。
或然剧情终当回归正轨,她亦非……大理寺卿之良配。
原来,若心心念念的人不再想见你,那么无数次精心策划的偶遇也终归是白费力气。原来,从一个的世界里消失,是如此地轻而易举。
一整日,吴嬷嬷和桑桑,将几人的东西都妥帖打理好,岁寒苑中,关于郁家人的痕迹一点一点被抹平。她来时,孑然一身,临走时,这属于怀家的记忆,只带走了桑桑。
这属于她同怀岁聿的记忆,她也一一舍弃。
绿卿,她还给了怀岁聿。
兔形暖玉,她放回了软榻之上。
桃花簪,她留在了梳妆盒里。
御赐牌匾吃,她留在了临水楼里。
临水楼地契,也被她转交怀夫人打理。
此后,她非怀家养女,而是郁家独女。
离别仍是在天刚拂晓,知晓离别之人,却只有怀夫人而已。夫人待她如亲母,她虽与怀岁聿无缘,但怀家恩情却永世难忘。
她应下夫人 会常写信告知近况,会每年回来陪她去寺中礼佛。只是她也不知,时过境迁情迁,经年过后,她是否能再同怀夫人相聚。
马车轱辘在大道上平缓行驶,就在出城门之时,一匹马却兀地追上她们。
“小姐,且等等!”
绿卿一路狂奔而来,满脸焦急。终于在小姐出城之时,截住了那带着姜字旗的马车。她心下松了口气,径直驱马来到车窗旁。
郁枳已推开车窗,正好同绿卿对上视线。
“绿卿,你怎的跟来了?”
绿卿苦笑,小姐昨日便告知她:
让自己日后毋须再大材小用,跟在她身边。又以公子日后处境艰难为由,点醒她身为公子暗卫的使命。如此这般,她又怎能不随墨白,随公子一道去那混沌盛京之中,杀出一条供明君继位的血路来。
只是……
她掏出手中的囊袋来,双手捧着,一脸恭敬地递给郁枳,道:
“小姐,且收下吧。”
郁枳有些疑惑地接过,随即打开囊袋,一块带着竹纹的精致金墨色令牌,便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是何物?你作甚要给我这东西?”
绿卿眸光微闪,想到青玄今早对自己所说之话,她尽量装作自然地道:
“是我在千宵暗卫营的身份令牌,小姐日后若需人帮忙,可持此物,去青州云县寻我之同僚帮忙。”
郁枳眉头一皱,如此重要之物,交由她岂不是太不妥当。因而,她将那令牌又放进囊袋之中,道:
“如此贵重,你自己拿好便是,我亦用不着什么暗卫相助。”
绿卿额头狠狠一跳,又忙开始打起感情牌,道:
“小姐,即便不提公子,我同您也算得上主仆一场。此去一别,又不知何日能相见。您不愿我继续在身边保护,那便收了这牌子,也算让我放下些心来。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绿卿字字诚恳,像是若郁枳不收,便要立刻上车,同她一道,黏上她不放。
郁枳只得叹了口气,又无奈地笑笑。随后,她将那囊袋收入怀中,颇为感激地道:
“好,我且收下它,便当做替你暂时保管。”
绿卿这才舒了口气,又同郁枳说了几句贴己话,便让开道,目送马车又渐渐离去。只是倏尔,她回头,远远看着转角之处,那匹迷糊的白色千里驹之影。
她心下,忽而充斥不甘。
为何小姐和公子要落得有情人分离的地步。
现下,只希望那太子殿下能顺利承袭大统,韦朔叛贼能尽数落网,换天下一片安宁,还公子……一个机会。
第79章 物是
大萧三十一年春,天下仍旧太平如初。
只是平静之下,波涛暗涌。盛京之中,朝堂风云激荡,边疆之外,夷族暗中异动。
只是与那盛京相隔千里之外的叶县,百姓自得其乐,不言不知国之事,更与这些暗中涌动的风云诡变,毫无相关。
“桑桑小娘子!今日姜木斋怎地还不开门迎客?”
姜木斋之外,从天刚拂晓,便已然排起一小队人。只是这日上三竿,周围的茶肆酒铺都已开业,姜木斋却像一座废楼般沉寂。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正等得难受着急时,便瞧见了那楼中的掌柜小娘子慢悠悠从外街走了过来。
“你们都是外地来的客人?”
桑桑有些惊诧,她快步走过来,放下手中的篮子,忙问道。
“是呀!”众人皆嘈杂起来。
“我可是一大早便从南州赶过来了,就为了尝一口你这楼中的酒水。”一大胡子汉子有些不满地咕哝道。
桑桑笑得双眼一眯,有些歉疚地道:
“各位来得不巧,今日是叶县百花宴开宴之日,咱们姜木斋今年可承揽了整个百花宴的吃食,因而派去了所有人手。”
闻言,众人都面露失望,那大汉子仍有些不满,咕哝着让桑桑随意买他们些什么也好,总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
桑桑仍耐心地笑着,随后又安抚众人道:
“虽今日姜木斋不能开门迎客,但各位赶上好日子了。咱们叶县的百花宴,可是由官家筹备的,您各位现下赶过去,不花一文,还能赶上一场盛宴!”
众人瞬间抱怨牢骚全无,面露喜色,颇为欢喜地顺着桑桑所说的方向而去。
桑桑心中也开心得紧,自一年前跟着小姐来了叶县,小姐为她脱了奴籍,又让她也入了姜木斋做差,现下成了刘叔的真传弟子,逢人也要被称一声“掌事”小娘子。
姜木斋生意也愈发红火起来,连县夫人也亲切称他们家的酒楼为“叶县第一斋”。
小姐在叶县购置了一处宅子,里头种满了各样树木花草,只是唯独少了梅花同寒竹。香乐成了姜木斋中小女眷们的团宠,总是在宅中飞檐走壁,总是将小姐精心养护的花草糟蹋得一塌糊涂,不过老夫人为它撑着腰,谁也拿这只调皮捣蛋的猫儿没有办法。
似乎每个人的日子都过得红红火火,越发圆满幸福起来。唯独……
小姐愈发干练懂事,性子也愈发冷清起来,虽每回眼中都带着笑,可却也总是不达心底。她亦成了大家都依靠和信赖的郁家主,照顾着上下几十号人。
只是也常常将自己累得精疲力尽,初来叶县那几个月,更是事事亲为,既要想着法子创新食谱,又要防着其他家的算计打压。
便是去年冬,小姐直接累到高烧不退,在榻上卧了大半个月。连着除夕夜也咳喘得厉害,都未能与明家和怀家人相聚。
只是那场大病之后,姜木斋一切都稳定下来。斋中人为了让小姐不那么操劳,皆开始自发学起东西来。
小姐亦像是解开了心结一般,不再过分操心眼前事,也常同楚公子、芙暄小姐四处游览,时不时便从外地带回来新的吃食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