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高兴得笑眯了眼,随即又说了句“二位真当是感情深厚”。
男人未吭声,郁枳却尴尬得要死。
她虽戴了帷帽,可怀岁聿确实大大方方地面对行人。若真当任由旁人误会,怕是明日便能传出关于怀家大公子的一百种绯闻。
因而在老板嘴里还要冒出些其他虎狼之词时,她赶紧响亮又飞快地说了句:
“多谢阿兄。”
一时之间,摊铺上的三人都出奇静谧下来,老板脸上的笑意逐渐僵硬。
她心中却松了口气,接过老板递在半空中的包裹,又扯了扯怀岁聿,如蒙大赦般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只是身旁之人,却一言不发,任由着小女娘牵着拉着,唇线渐渐绷紧。
郁枳却并未察觉,只当他跟自己一般,现下还有些尴尬。因而即刻放开手,转移话题道:
“前面是在作甚,此般地热闹?”
她眼神纷飞,终是寻到一处热闹之地,可供二人转移注意力。
怀岁聿看了看自己被甩开的手,随后又顺着小女娘的目光看去。
不远处的小摊,搭起一张一人高的白幕,后面透出一层灯影来,周围镶着些皮影小人儿,瞧起来颇为有趣。
摊前搭着张张竹椅木桌,来往的行人皆驻足。一时之间,皆等着皮影戏开演。
郁枳上辈子还只在网上瞧见过,因而此刻双眼都快黏在那活灵活现的皮影小人儿身上,拉着身旁人的袖子,就兴致勃勃地往那边儿走。
也寻了个位置坐下来,静等开戏 。
男人也跟着落座,只是却颇为无奈地,双眼都落在了小姑娘充满期待的面颊上。
就连这皮影戏,都比他会讨小女娘欢心。
第65章 花簪
只是,他却并未想到。
这皮影戏,竟然将他捧着哄着的小女娘,惹得泪如雨下。
两人本是表兄妹,青梅竹马,年少相伴相知,暗生情愫,互诉衷肠,私定终身。可高门宅邸之间,哪儿能成就此般于家族无益的儿女私情。
棒打鸳鸯,有情人也难以团圆,最终男儿孤身赴京考取功名,女娘苦苦等待,却只等来他金榜题名、攀娶高门。
若真是同王宝钏薛平贵之情,何以惹得众人泪流。
实情却是——
男儿欲摆脱家族控制,孤身赴京赶考,却又处处受家族势力阻挠,几年郁郁不得志乎,无颜回到故乡,后闻心上人定亲,自投曲池江。
女娘却并不知晓此事,临嫁之时,着一身嫁衣,自刎于闺中。
锣鼓消声,油灯熄灭,巧手退场,戏曲落幕。一场难分对错的民间爱情故事,不知唱进谁人心中,又惹得几对怨侣落泪。
“怎哭得这般厉害,不过只是那手艺人瞎编的故事罢了。”
怀岁聿颇为无奈,一只手将小女娘头上的帷帽揭下,又心疼地用软巾,为她擦拭泪眼。
“为何爱情只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情相悦,在他们看来终究比不过家族权势。”
“阿兄,若你是这郎君,你会如何做?”
郁枳抽抽噎噎,拿过软巾,自顾自地为自己拭泪,又有些郁郁不平,忍不住说出自己的肺腑之言。
被猛地夺过来手帕,怀岁聿手指微微一僵。他收回手,换上一脸认真的神色,思考片刻后,看向小女娘,道:
“若我是他,第一,若自知无法挣脱家族桎梏,便不会随意表明心意。第二,若知晓今生非此人不可,也需同女娘先表明心意,何以徒增误会?”
随后,他又有些冷声地道:
“寻死觅活,最为无用。”
郁枳听得有些呆愣。
反应过来时,才觉晓,自己竟然能与怀岁聿探讨爱情观。听见他的字字句句,她心中有些酸涩,又有些羡慕。
羡慕日后,女主能被他坚定的选择。
“然,我绝不可能是他,绝不可能放任心上人伤心流泪。”
他突然又看向郁枳,眼底充满柔情,又慢慢勾起唇角。指尖绕过小姑娘的手绢,直直抹去她眼角将坠未坠的泪珠。
像是哄小姑娘般,温柔地道:
“因而,小寿星,我不是戏中那等郎君,你也别伤心了成吗?”
不知为何,这一声温柔的询问,却落到郁枳心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郁枳却仿佛产生了些错觉。
错以为自己,是被眼前人捧在手心和心尖之上。错以为他,正对着珍宝温声细语。所以为自己便是他心上之人。
“嗯,不伤心。”
软娟带过眉眼,语气温软绵密,只是另一只藏在桌下的手,慢慢地捏皱了裙裾。
……
夜色吞噬万家灯火,马车慢悠悠地,驶回怀府,侧门只余两盏烛火。
怀岁聿先一步下马车,伸出手,看向小女娘。
郁枳提着裙裾,犹豫片刻,还是将手搭上男人的臂膀,乘着力,稳稳当当走下来。
男人眼底即刻染上笑意,这应当算是好消息,同郁枳之间,相处愈发自然。但从哥哥变成另一种身份,还需徐徐图之。
一路走进侧门,怀岁聿走在郁枳身前半步,墨白便在前面掌灯。
男人高大的身影,被烛火投射在自己脚底,她忽而又回想起,昔日求着怀岁聿带她同去叶县的那晚,她也是这般跟在他身后,百般无聊,便乐此不疲地开始踩起男人的影子来。
心中正想着,他们便来到了知竹苑门外。
怀岁聿停下脚步,袖中的手指,摩挲着早已怀揣了许久的木盒。
犹豫片刻,他终是出声,对身后的小女娘道:
“明日便是你的及笄礼,也是你的生辰。这,便当做我送你的生辰礼,如何?”
他从袖间抽出一个做工精致的雕花木盒,递到小女娘眼前,眼底还有着不易察觉的忐忑和期待。
郁枳有些诧异,但也双手乖巧地接过木盒,道:
“多谢阿兄,我可以打开瞧瞧吗?”
她手指细致摸着木盒上的雕花,心中颇为好奇。于是抬头,双眼眨了眨,问道。
“嗯,当然可以。”
男人也正低头瞧着她,随即温声道。
郁枳屏着呼吸,慢慢打开木盒。
一只精致漂亮、栩栩如生的金缕桃花簪,跃然于眼中。
枝头,一朵花,两处花苞,桃花粉嫩欲滴,嫩叶点缀其间,恰似春日芳菲。
瞧着令人心动不已。
却又让她觉得有些眼熟。
“这簪子,阿兄是在何处买的?我瞧着倒有些眼熟。”
“曾见着友人佩戴,第一眼便觉着会适合你,于是便,咳……腆着脸去问那小女娘,是从何处买来的。”
怀岁聿轻咳两声,耳根莫名有些泛红,幸好这灯火有些微弱,不然他面上的窘迫之色,一览无遗。
“那云姑娘明明都说了是太子所赠,公子非得也要为您寻来一支,最后兜兜转转,才知这是贵妃娘娘亲手做的,公子便又腆着脸,亲自进宫又从娘娘手中讨来了一支。”
墨白笑嘻嘻地凑过来,顺带用烛火照亮了自家公子的俊脸,好让小姐瞧见他这般羞窘的样子。嘴上也毫不留情地揭公子的老底。
云姑娘,太子,贵妃娘娘……
一连串儿的人物,争先恐后地涌进她耳里。
她越听,心中愈发掀起惊涛骇浪来。
原来,当初在叶县百花宴,后院桃林之中所见之景,却是怀岁聿在同舒禾询问这花簪来历。
自己竟然以为,他们二人在那时,便已然生出情愫。
可太子怎的又会赠予舒禾花簪。这花簪竟然还是太子姨母,贵妃娘娘亲手所做。
各种细节,在她脑海之中,逐渐串联成线。
莫非,太子同女主,生出了感情线……
可原书之中,从未提到女主同太子之间有任何感情线?!
她瞳孔放大,心脏猛地跳得剧烈起来。心中带着些急切、带着些悸动,看向身前的男子。她唇角微动,半晌,嗫嚅出声:
“阿兄,这花簪如此珍贵,郁枳受之有愧,不若留给哥哥喜欢的姑娘……”
烛光闪烁,在男人立体五官衬得愈发柔和。眸光与烛光交相辉映,映照出点点星光来。
万籁俱寂,她只先听见一声轻叹。
随后,清润之声,字字仿若檀珠落地,掷地有声:
“你戴着,正正好。”
第66章 笄礼
农历七月廿。天刚拂晓,雾隐江城,马车自四面八方,滚滚而至,朝着林荫深处的清贵名门而去。怀府上下,侍女侍从开门迎客,主人家高居待客堂之中,静待客来。
宴客两厅之间的青玉大坝,石板已被仆从们洒扫清洗透亮。整齐有序摆放着宴客案几和椅凳,一路延伸到乌稚堂之内。
殷老夫人高居于上,左侧正座为怀氏夫妇,怀岁聿及晚芦,明大人同明煦,是为郁枳之亲属。右侧主宾座为正宾安宁侯夫人,赞礼四司女官司马丁仪,以及赞者明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