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相握,温热相触。
耳旁呼啸的凉风,忽而也没那般刺痛一般。
男人唇角微勾,收紧指尖。
不远之外,楚今安像是失魂落魄一般,最后一次抬眼,只瞧见那白色的兔绒领之上,女娘墨色发尾系着的两根玉色丝带。
晃啊晃飘啊飘,就这样,一步一荡,寒风如利刃,割裂郎君心中最后一丝情弦。
年关将近,进出西郡的马车和百姓也愈发多了起来。
怀岁聿本意是来此处理昔日伤后遗留的监军事务,然后接郁枳同殷老夫人回明家过除夕。但计划却赶不上变化,他接圣上急召回京城,连护送她们的功夫也抽不出来。
圣命难违,更何况临近年关,他此刻又身兼两大官职。因而,他留下墨白同一小队千宵营卫,以及那辆自己常用的宽阔马车,嘱咐墨白将女眷们安全送回南州。
临行前,男人隔着厚重的冬衣,将小女娘揽在怀中。身后是冷厉暗卫和西地寒风,头顶是漫天大雪,怀中却是温热软糯。
他眉眼有些郁郁寡欢,像是半步都不想离开怀中人一般,哪儿还瞧得出是昔日雷厉风行、矜贵清冷的新朝肱骨?只像是一只忠心又粘人的大型狸奴一般,不顾及周遭视线,也一点不理会怀中人绯红的脸颊,将俊脸埋在她颈间,清浅呼吸几欲将那娇嫩的肌肤烫伤。
“阿枳,不想去没有你的地方……”
明明年长四岁,平日也端着冰冷端方的君子风范,此刻忽而卸下昔日层层伪装,变得像是有血有肉亦十分委屈的小郎君,竟然让郁枳一丁点招架力也没有。她只觉得面上越来越火辣辣地热,胸口也溢满了欢喜。
“不多时便能相见,如何就分开不得了?阿兄乖乖回京城,可好?”
她有些手足无措,倒是第一次这般贴切地去哄一个比自己年长的男子。面上羞窘,语气却很耐心。抬手,犹豫多时,还是轻轻地拍了拍男人宽阔的脊背。
哄了许久,直到瞥见不远处,墨白的脸都已然被冻得有些扭曲。郁枳心中的耐心有些告罄,她心中倒数十秒,想着若是埋在她颈侧的男人仍不愿抬头,她便蓄力一把推开他。
他不害臊,自己还要点脸面呢……
只是此般想着,男人忽而闷声闷气,像是不开心地道:
“嗯。”
随后,隔着仍在飘飞的大雪,和一瞬消失的温热,郁枳只瞧见男人微红的鼻尖和眼眶。
她呼吸一窒,几欲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阿枳,在南州等我来迎你。”
他微启薄唇,声色有些沙哑。
那一瞬,郁枳忽而满脑子都是,什么南州,什么除夕团聚,她都不想要了。他似乎一直是她唯一的、也是永远的选择。
“好。”
……
郁枳最终还是失了约。
她未在南州等他。
因为这一次,她要主动走向他。
走进他的人生,走进他的世界。
盛京大道,夜中满是火树银花,千灯映照碧霄,青牛白马车连道,暗香流动,玉律金衣,酒家店肆星罗棋布,临近破晓,天色微亮,仍能瞧见千家伽蓝,万寺灯火,好不繁华。
这是郁枳第一次踏入这本小说之中,怀岁聿叱诧风云,历经半生的地界。
盛于此地,湮于此地。白纸黑字,寥寥半生,一瞬而过。
忽而,她脑中闪过那句熟悉的话语来。
“盛京,真当是……富贵迷人眼。”
“小姐,我们到了!”
忽而,马车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墨白欣喜的声音便从车外传来。
郁枳推开雕花车门,一处朱门宅邸,便兀地出现在眼前。
“是公子上任刑部后,圣上新赐封的宅邸,大人平日宿在大理寺,此地还尚未暖居呢!”
墨白高高兴兴地扶着郁枳下车,又忙去敲那紧闭着的朱红大门。
圣上是将公子的喜好打听得一清二楚的,此次以竹为伴,院中种满腊梅,庭院正中还有一颗极为茂盛的橘子树,这橘生淮北则为枳,不正是寓意咱们小姐?
岁寒为竹,橘树为枳。竹枳相伴,佳偶天成。
“有您暖居,想必此后这宅邸的日子,必定过得红红火火!”
墨白毫不吝啬地拍着马屁,费尽心思也要讲小姐哄得开心喽!现下大人仍不知晓小姐半路改了行程,直直往京城而来,等到晚上,他再寻个由头将公子骗来此处住,便皆大欢喜了。
他此般想着,郁枳跟在身后,心中亦觉得十分新奇。
门内忽而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沉重的大门被微微拉开一道缝隙来。
一张瓷白素净的脸,带着些警惕,便闯入门外二人的视野之中。
瞧见来人,郁枳嘴角的笑意,愈发灿烂起来。
“绿卿。”
第131章 夜归
栖枫街上,所居之人,非富即贵,就连当今圣上最喜爱的幼弟,都早早被册封为静王,居于此街。
因而无论白日还是夜里,四处均为商贩店肆叫卖之音,有的只是丝竹悦耳、诗赋吟诵、歌舞乱耳之音。
花了一炷香的时间,郁枳才将这崭新的宅邸内内外外逛了个遍。贵在静雅别致,不在富丽堂皇。比起周遭一溜雕栏玉砌的宅邸,她倒更钟意此处。
若是在后院腾出一块地来侍弄花草瓜果,倒真是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界也寻到了一处净土。
说是暖居,她却也有些不知所措。
一来,她还是有些拘束,此处毕竟是阿兄的宅邸,岂会容她随意改动?二来,她确然也从未做过与此相关的事儿,从前虽迁居过两回,但她向来不注重暖居这一习俗,只全权交由了吴嬷嬷做主。
不过……瞧着这偌大而又空寂的宅邸,定期裁剪规培的密林亦掩盖不住处处透露出的清冷孤寂感,她心中又开始心疼怀岁聿。
七岁离家,十八高中,一举平步青云。可其中的辛酸艰难,只有孤寂陪伴左右。忽而,她迫切想要将这宅邸,变得温暖些,温馨些。
“绿卿,可否陪我出门去采购些东西?”
她迅速在脑海中盘算着,这大大小小的细节她无法了然于心,但购置些花草、厨具、食材什么的,还是手到擒来的。
小院之中,绿卿、墨白同郁枳三人围坐在炉边,圆桌之上,已然摆好了几盏精巧的花灯,郁枳正细致地教他们剪纸。
绿卿脸上笑意便未消停过,她时不时用手肘戳一戳墨白,挤眉弄眼。
可男人似乎对手中的剪纸入了迷,连头也不带抬一下的。瞧着他那箭得歪曲八扭的红纸,绿卿的嘴角忍不住抽搐,她拢了拢炉火中的炭,状似不经意地问。
“小姐,您远在西郡,怕是不知晓,叶县姜木斋的名气,都已然传到盛京来了。这京中的餐食好多年都不曾出新颖,甫一得了您斋中的食味,便念念不忘。小姐,可有将姜木斋开到盛京来的打算?”
她话音落地,满园万籁俱寂,唯余下小仆在不远处洒扫枯叶的飒飒声。
墨白都不由得呼吸一紧,低着头,但耳尖却高高竖起,手上乱作一遭的纸慢慢被他铺平。
“盛京确然是好,我亦有此打算。”
郁枳手中动作未停,唇畔挂着浅笑,但却也像是随口一答罢了。
只是有人却对此上了心,兴奋不已。
“太好了!小姐愿意留在盛京,便也能与公子相互照应。这些年偌大京城之中只有公子一人,又随时要应对各种纷繁复杂之事,回府亦无个暖屋的人……”
绿卿喜笑颜开,一连串的话像是没了遮拦一般往外蹦,听得墨白面色扭曲,郁枳则是觉得脸颊有些微微发烫。
此话倒像是,说给冷战多日终于和好团聚的夫妻听的一般。
然,她敛了几分心底的波动。对入京城之事,她仍然是需要从长考量的。
即便是年后真要打算在此地发展,她亦会先购置一处小院,供祖母休养和自己居住,若是与阿兄同居……她耳垂忍不住有些发热。
但她自下定了入京的决心,便自是愿意也是期望同阿兄日日相伴的,只是仍需顺其自然。
“如此这般,也好喝上你二人的喜酒。”
郁枳笑意盈盈,忽而打趣起了眼前的二人。
便瞧见方才还眉开眼笑的绿卿忽而收敛了气息,面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羞怯之意来。
反倒是此时,墨白的脸皮厚了起来,笑嘻嘻地道:
“那定然是要奉公子和小姐您二位为座上宾的。”
气候愈发严寒,盛京之北虽有高山阻隔,但到了夜间,寒气仍是深重。
一日操劳,这新府终当是被改换了几分颜色。
甫一入府门,便能瞧见被擦拭得光鲜亮丽的文书墙,两侧竹影交错,灯影朦胧。
四处掌上灯火,与颇有巧思的花灯相辉映,整个府邸,显得明亮而温馨,四处皆透着烟火气息。
男人一身官服,身姿昕长,带着一身凉意,风尘仆仆地踏入府门,便瞧见原本冷清的宅邸,忽而处处像是被精心打理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