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发现新物品绪灯鸣没有任何行动。
她并非不想做出反应,而是在观察的瞬间,被工作台上最中心的东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在目睹那样东西的瞬间,绪灯鸣变成了沙漠中的一滴水,所有理性正在烈日的照射下飞快地蒸腾而去。
她的精神经历着一场汹涌的炙烤。
在绪灯鸣身边,看不见周围环境的王雁行没有反应,她只是觉得同学忽然停下了脚步,并且开始不自觉地轻颤。
直觉告诉王雁行,绪灯鸣颤抖的原因不是恐惧,而是在竭力遏制什么。
绪灯鸣也的确在竭力遏制。
仿佛有蚂蚁正成群结队地在往她的大脑里钻,太阳穴处传来尖锐细密的疼痛,视野中的画面忽然膨胀,忽然缩小,又扭曲成无规律的形体与线条,她想要喊叫,想用力挥舞自己的肢体,想用利器切割血肉,想看鲜红的液体自血管中喷涌而出。
绪灯鸣的身躯颤抖不休,她的血管凸起,皮肤出现了细小的红色血点,连眼角与鼻孔处都渗出了潮湿的液体。
原本被局限在身体内的知觉放大了数百倍,从厂区中飘到了厂区外,她瞧见了在树丛中窸窣前行的“虫子”,那些虫子正在毫无头绪寻找着自己的目标,然后就像是感受到了某种预兆一般,“蚂蚁”们集体将头向后弯折九十度,雪白的面孔朝向天空,同时竭尽全力地睁大眼睛,似乎在寻找漂浮在空中的另一双眼。
黑暗中。
在走进黑暗中后,王雁行就慢慢失去了对周围信息的感受,此刻唯一能让她产生实感的,就是身边的同伴。
她试着去抓握,发现同学手心中一片潮湿。
两人没有说话,最开始,王雁行只能听到绪灯鸣的呼吸声,随后则是“咚咚咚”急速心跳声。
即使理智与常识都处在被持续剥夺的状态中,王雁行也知道,人体的承受力是有极限的。
此刻,属于绪灯鸣的极限就像是洪水下的破旧大坝,正在无可遏制地走向崩塌。
她的心跳声逐渐变得密集而有力,令人联想起夏日错乱的暴雨,就算没有亲眼瞧见,也能感觉到沉重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面。
王雁行想,如果是在暴雨中,她可以去给同学送一把伞,那么在这里,她又能做些什么?
大学中的共同生活增加了王雁行对同伴的了解,比如绪灯鸣。在前者眼中,绪灯鸣就是一个很不喜欢放弃的人。
E大的校园生活并非风平浪静,绪灯鸣经常能遇见意外,却从未表现过手足无措。
她总是应对及时,总是早有准备。
……
黑暗中,王雁行仔细感受着舍友的反应。
绪灯鸣不是个习惯于认命的人,就算时间紧迫,也必然想要做些什么。
王雁行觉得,绪灯鸣在出发前,未必没有考虑过失去行动能力后的补救措施。
第19章
被剥夺了一定量的思维能力后, 大脑就变成埋在锈迹下的齿轮,每移动一下,就会让人感到源自灵魂的不堪重负。
齿轮上的铁锈因迟来的运转扑簌下落, 如果王雁行把自己的大脑视作一台半废弃的机器的话, 她现在就应该能感觉到这台机器因为用力过剧而发出嘎吱的哀鸣。
王雁行能意识到同学需要帮助, 同时她也并未因情况紧急而高估自己对医学的了解,很明白仅凭自己之力,无法有效控制同学的状态。
那么还有什么是可以尝试的?
思维的齿轮继续转动,铁锈逐渐剥离。
王雁行终于抓住了一丝灵感————在进来这个奇怪建筑之前,绪灯鸣曾经提过一句,说还好出发前收拾了背包。
所以背包中一定保存了绪灯鸣觉得稍后能够用得上的东西。
黑暗中,王雁行凭借残存的印象打开了那只背包,在里面仔细摸索。
她的指尖碰到了一个硬而凉的物体,那是一只装着液体的小玻璃瓶。从能让她回忆起输液剂的形态跟触感看, 里头装着药物的可能性很高。
王雁行小心翼翼地将瓶子递到了还在轻微颤抖的绪灯鸣的手心中。
……
在自身的理性因“看见”而遭遇侵蚀的时候, 绪灯鸣就陷入到了理性坍塌的漩涡当中。
绪灯鸣并未忘记自己身上带了[愈合剂(初级)],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特地将两瓶药剂放在系统里,一瓶放在自己的背包中。
……然后她就遇见了整个人行动能力被ban的糟糕现状。
平时用意念就能拿取的愈合剂此刻离绪灯鸣仿佛有千里之遥,自控已经耗费了她的全部力气, 却仍然不够。在看见工作台上事物的一瞬间, 大量无法解读的信息开始持续涌入她的大脑。
外来的信息无穷无尽,强行挤占了绪灯鸣思维的所有角落,属于她本人的意识被压制到了最底层。
绪灯鸣隐约能理解自己情况糟糕的原因, “看”本来应该是她的优势,现在却变成了劣势。
本能无法遏制。
但对于绪灯鸣而言,“看”固然是本能, “命运”同样是生长在灵魂上的另一种本能。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滴落下来,眼部的湿润感越来越强烈,喉咙中充满了铁锈的气息,无形的盒子在虚空中打开——
绪灯鸣聚集起仅存的理智,终于让[命运之匣]成功展开。
刹那间,她已凭借惯性将自己“理性被蒸发”的命运暂时封闭了起来。
匣子合上的瞬间,耳畔飞蛾般的嗡鸣声立刻变得遥远模糊,她的额头一片冰凉,被打湿的发丝凌乱地粘在上头。
绪灯鸣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直到最后关头才终于获得了一口空气。
然而这口空气能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吝啬的程度瞬间唤醒了绪灯鸣对以前遇到过的黑工老板的回忆。[命运之匣]跟[观测之眼]一样都受到了副本的打压,她对自身不幸的屏蔽只会维持两到三秒的时间。
得到喘息机会的绪灯鸣即刻打开了系统,争分夺秒地拿出了[愈合剂],与此同时,她的手中被塞进了另一瓶一模一样的药剂。
……
[系统:用户使用[愈合剂(初级)],状态得到恢复,在三十秒内对&%#$抗性提升20%。]
[系统:用户使用[愈合剂(初级)],状态得到恢复,在三十秒内对&%#$抗性提升10%。]
连续灌了两瓶药后,绪灯鸣感觉自己算是恢复了个八成。
三秒后,绪灯鸣释放了自己的命运,好在她现在已经将视线从工作台上移开,加上自身抗性得到了提升,成功避免了“为什么会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的自我反省。
绪灯鸣控制住视线不往前方移动,不过她虽然不能继续去看,却因为刚刚的注视而强行记住了工作台上的大概情况。
放在工作台上面的东西,像极了一块死去了的“肉”。
绪灯鸣仅仅能回忆到“死肉”的大概位置,却没办法在脑海中详细勾勒肉的颜色、形状与纹理——一旦她回忆得太详细,方才那种理性因信息洪流而蒸发的感觉就会再次降临。
不幸中的万幸,方才意外灌输进来的信息很多都跟当前副本有关,绪灯鸣现在已然隐约明白了面前“死肉”的本质是什么,以及她接下来究竟应该怎样做。
淡蓝提示代表的势力希望绪灯鸣能取下“死肉”,将其放到另一个地方。至于方才的情况纯属意外,对方并没想直接侵蚀负责取走“死肉”的人,如果不是绪灯鸣眼睛特殊,那么她获得的信息多半会保持在一个让她极端烦躁却又不会彻底发疯的程度。
阴错阳差中,她到底还是从疯狂中平静了下来。
绪灯鸣微微低头,好似在认真观察地板的纹理,她就保持着这样谦逊内敛的姿态,一步步靠近了工作台,然后从工作台的侧面翻到了一双表面布满灰尘的厚手套戴上。
这双手套本来已随着十七号厂区的废弃而被遗忘,直到今天才重新得到了启用的机会。
方才灌入大脑的信息告诉绪灯鸣,厚手套可以暂时隔绝“死肉”对持有者的影响,有效时间约为10分钟。
黑暗的空气中弥漫着阴凉的寒意,寒意越来越浓,好似是红色势力正在发出警告。
绪灯鸣按了下自己的右耳,似乎想挡住耳畔的杂音。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踌躇犹豫的机会,在走进十七号废弃厂区之后,绪灯鸣就注定不能站在淡红提示所代表势力的那一边。
绪灯鸣内敛的神情与果断的动作形成了鲜明对比,她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拿起台子上的“死肉”。
“嗡——”
火山喷涌,岩浆奔流,类似飞蛾扇动翅膀的声音一瞬间在绪灯鸣耳畔爆开,身后王雁行的目光凝固了,她茫然抬起头,望向虚空,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十七号废弃厂区外面,有着雪白面孔的预备员工开始骚动,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投向原本不该被无知者所窥见的十七号废弃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