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像是他明明只站在太子身后,抬起手却碰不到他的脚尖,就如同那日他站在毓庆宫门口,一如往常,轻而易举地踏进了门,但是迟迟没有等来太子一样,身处同一座宫殿,却像相隔了千万里一样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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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月,战事终于有了结果,却不是什么好结果,因为噶尔丹逃跑了。
后宫之中,惠妃有些忐忑,因为据说随皇上出征的大阿哥非但没立功,还连累了裕亲王。
攸宁自然也不期望什么去汤泉行宫旅行了,估计皇上这会儿也没有这个心情,只是准备了许久最后不去了,心理上还真的有些落差。
直到皇上写信来,说自己身体不适,就近在汤泉行宫住下了,邀皇太后和她同往,正好与前去请安的太子和三阿哥同去。
信中并未提到是什么病症,不过从皇上的语气中可以看出不是什么大事。
收拾东西也不过是两三天的事情,日子一到,攸宁就陪着皇太后,在太子和三阿哥的陪同下从京城出发了。
皇太后鲜少出这么远的门,身边陪着的还都是晚辈,于是一路走走停停,也算是过了把瘾。
路上的马车不算舒适,不过能出门来看看,也是很不错的体验。
远离了宫里那些规矩,太子和三阿哥也是每日来请安两次,皇太后自己玩自己的,攸宁也难得感觉到轻松。
——她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在宫里没什么压力,如今单独出来换了一番天地才知道什么是真的轻松。
只是轻松的日子也并未过多久。
起先,是皇上每日写来给皇太后问安的信忽然断了,攸宁那一份自然而然也没有了。
若说皇上只是突然忙于其他事不给她写信,那也正常,可连给皇太后的信都断了,那就不符合皇上的作风了。
紧接着她便从太子处得知,是皇上的病忽然间加重,没了精力,所以有所疏忽。
既然太子都这么说了,皇太后自然是以关心皇上身体为要,不再多问。
攸宁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皇上的精力之充沛,她自认也算有些了解,当年太皇太后病逝,皇上大冬天在帐篷里头住了那么些日子,人都病倒了,还能撑着去太皇太后灵前祭拜,还要去皇太后处宽慰她。
如今若只是寻常病症加重,不告知她就罢了,也不至于连一封给皇太后的信都没有。
再者,太子的神情掩饰得倒好,只是他身边三阿哥神思不属,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眼见太子和三阿哥步履匆匆,攸宁不顾太后惊讶的眼神,自己也追了出去。
太子不着痕迹看了眼身后的三阿哥,心里并不惊讶,对着追出来的攸宁道:“宁额娘,我正有话要跟您说。”
说罢,就将自己心中的计划说了出来,此处离汤泉行宫不远,他想先行去探望汗阿玛,女眷的马车经不住劳顿,可以让三阿哥陪她们慢些走。
攸宁听了他这番话,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皇上的病估计不是简单加重,否则太子何以这般焦急,甚至有些严阵以待的意思。
——她方才眼见,队伍里面有近一半人手要跟着太子“轻车简行”。
也难怪没有给皇太后信,只有给太子的,想必是精力不够。
不过历史上的康熙寿命还长着,攸宁想到这里就不那么着急了,就算有什么突发状况,也不至于一下子就减寿三十年吧。
她如此想着,面上仍是有些担忧。
太子以为她仍是放心不下,心里焦急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好从怀中拿出方才的信件,令宫人转交,又说了些场面话宽慰一二。
攸宁顺手接过来看了两眼,这一看就立刻愣住了。
这字迹看着像是皇上亲笔,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可能也就是皇上亲笔,后头的印子总不能作假吧。
可是攸宁接触过的皇上字迹也并不少,她以前还学过,被皇上把着手教过,后来胤禩也是认真学过皇上的亲笔字帖,她自然印象深刻。
她头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各种宫廷政变阴谋论,这会儿大阿哥不就在皇上身边吗?正好把太子叫过去来个瓮中捉鳖之类的。‘
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这完全不可能,现在的大阿哥连个爵位都没有,更何况皇上信重的亲兄长裕亲王也在他身边,政变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那就是皇上已经病重到连笔都拿不起来了!
只要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攸宁瞬间觉得自己的什么养老生涯全都是浮云,更别提她刚刚的罪过太子,还非常心机且两面三刀地给皇上告了状。
皇上和太子当然不会因为这个而对账,但是假如皇上去世,太子自然是可以任意查阅他生前的信件,到时候自己又则得罪了未来的皇上。
皇上还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个时间段,而历史上的他也没有死在这个时候。
攸宁想到此处,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又想想自己还有点清洗残余灵液的水,顿时做出了一个此生最大胆的决定。
她也要去为皇上侍疾!
第八十六章 打卡第八十六天
为了自己的后半辈子考虑, 攸宁算是豁出去了。
除非她到行宫的时候皇上已经驾崩,否则不会有比现在还更坏的发展了。
太子很显然没想到这一幕。
印象中宁额娘通情达理,即便是一时担忧汗阿玛的身体, 但也晓得轻重缓急, 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旁边的三阿哥也并未料到还会有这样的发展,不过眼下太子在跟前, 他既是臣子,又是弟弟,没有他说话的份儿,只低着头当做自己不存在。
攸宁心中急切,不欲同太子争吵, 只道:“太子只管轻车简行,不必顾及我, 只叫我带一二侍从跟在你们后头就是了。”
太子听她语气坚定,神情不似作假, 便知此事再无转圜余地,也只得应下。
——他就是有天大的不乐意,也不能在汗阿玛尚在的时候对自己的妃母做些什么,若强行把她困在此地, 先不说汗阿玛病愈之后会怎么想,就是玛嬷和三弟也不会乐见的。
何况,汗阿玛信中确实没有令宁妃返京的字句。
既然是轻车简行,再坐马车就不方便了, 幸而攸宁平日里坚持锻炼身体,夏天到了园子里也经常跟着皇上出去跑马,骑术不算太差。
一路快马疾驰,尘土飞扬。
攸宁骑的并非是自己最喜欢的那匹白龙马, 白龙马是早年她得到的,那时候她还算不上得宠,白龙马自然也马不如其名,毛色有些杂,速度也称不上极快,但是脾气极为温顺。
如今她年龄渐渐大了,过了壮年期,攸宁出来时虽然带着,但是是抱着让她出门来玩的心思的。
眼下她骑的是另一匹好马狮子玉,这是皇上亲自挑了送给她的,比白龙马好了不知多少倍,但灰头土脸从它身上被人扶下来时,攸宁觉得自己还是更想念自己的白龙马。
行宫此时人心惶惶,攸宁身边带着的人也只有两个宫女,准备不足,她也不在意,只匆匆洗漱过后,就去了皇上所住的地方。
太子从宫中带来的御医此时已经诊断完毕,说法和原先的太医是一样的,都言这是急病,若能熬的过来便好。
那没说出来的后半句,在场之人皆已明白大半,若是熬不过去就彻底没办法了。
事态紧急,太子自然也无暇追究皇上身边的人,除了皇上的病要紧之外,还有一件事也急需他们商议。
那便是皇帝御驾亲征回来便病倒,此时外界虽然没有消息,但皇帝一旦在这里崩逝,名头上就不大好听了。
有人提议趁着皇上这会儿还能撑住,应当早日迎圣驾回宫,到时候再拖延一二,多少也能好听些。
说这话的人当即被太子一脚踢出了门外。
最后仍是太子定论,当前最紧急之事是皇上的病情。
于是一群人又开始围着议论,只是说来说句,意见提了一大堆,没人敢下个定论。
攸宁便是趁着这当儿给皇上喂了灵泉水,只不过这东西作用似乎缓慢,总之一夜过去,太医出门时仍然是眉头紧皱。
连着一天一夜没休息,攸宁身心俱疲,她靠在小榻上眯了片刻,就见两个太监进来,示意她移步别处。
其言辞颇有些坚硬,神色也不大对,攸宁是个最识时务的人,反正灵泉水已经喂下去了,剩下的就看她和皇上的造化吧。
这会儿再反抗,挑动这些人过分敏感的神经,谁知道他们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虽然乖乖就绪,人家也未见得能放过她,但是,她也懒得做那以卵击石之事,当即便跟随而去。
这一等又是一整天,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跟着她的两个宫女也出不去,好在无论她要些什么,外头也都能送进来。
攸宁也想过太子会不会趁此机会做什么,不过觉得他下手的几率不大,就算下手了,也未必能成功。
头一桩事,这会儿太子和皇上的关系还是极好的,就是抛开私情不谈,太子也仍然需要皇帝的支持,只要他还没有权欲熏心到那种地步,就不会贸然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