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杂役正听到一半,想知道后续如何,立马把身子又往前凑了凑,问道:“黎师傅,后面呢?”
“后面啊——”她悠悠拉长了语调,又说了下去,“后面这位夫人在某天炖了一只母鸡,直到过了桥后发现那汤碗还是热的,再尝一口鸡汤,依旧是鲜香滚烫。”
“这么神奇!”春桃立马抓到了重点,“我们明日莫不是要炖鸡汤?”
黎书禾又卖了个关子:“是也不是,等明日你们便知道了。”
他们被吊足了胃口,直到过了三更天,锅中肥硕的母鸡还有猪筒骨一同炖煮的香味传来时,他们早就将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忘之于脑后了!
……
日头刚刚升起时,锅里的汤色已经熬成了奶白色,汤上还浮了一层金黄的鸡油。
黎书禾拿起擀面杖开始敲着配好的香料包。草果敲缝,砂仁碾开,再将茴香、桂皮等塞进纱布包里,一齐沉进汤底中。
霎时汤底的香气中又更添几分浓郁。
田七就是在这香味中醒来的,起来时发现还被口水糊了自己一脸。
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一不小心睡着了……”
春桃瞪了他一眼:“还不赶紧去添些柴火。”
田七撑着眼皮一看,桌案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摞摞的盘子,上面又堆放着各式各样的菜色。生的鱼片、笋片、蔬菜有之,熟的肉沫、鸡片、腌菜亦有之。
这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春桃瞧他这样子捂嘴笑了:“你睡着的时候,我可是跟着师父学到不少东西。”
田七捂着脑袋,感觉胸口疼得难受,好似丢了几百两银子一般。
黎书禾听到这边的热闹,轻声笑着,又补刀了一句:“还把剩下的故事也给听完了。”
田七胸口又中一箭,只差抽自己一巴掌。
真要命,怎么就没忍住睡着了!
田七耷拉着脑袋,洗净了手过去帮忙。
黎书禾把旁边的一个平底的锅灶让给他:“你来摊几个鸡蛋饼,然后再切成丝摆到盘子里。”
田七见来了任务,瞬间精神起来,立马应声开始干活。
外头的天色依然还只是蒙蒙亮起,三人组却已经在厨房疯狂地忙碌起来,直至炊烟升起,给这个冬日带来了一丝温暖。
……
卯时刚过,来上值的大人们已经紧赶慢赶往食堂方向来了。
浓郁的鸡汤混合着棒骨的荤香已经随着炊烟飘散到了食堂外。闻香而来的大人们不由加快了脚步,生怕去的晚了还要等待许久。
只不过等大人踏进食堂时,看到眼前这副景象却都是集体傻眼了。
一摞摞放着生食的碗盘叠在一起,另一个锅灶内滚烫的热水漫过一堆深口大碗。
煮碗?这是什么新花样?!
还没等他们排起队伍,便见着食堂里的覃采买乐呵呵地站在了桌案前,活像个笑面虎。
覃采买见着已有不少人进来,便扯着嗓子冲后头说道:“日后这食堂里的吃食,每人最多只可领取两次。”
“什么!?”刚赶到食堂的大人听闻这个消息后不禁开始哀嚎:“这谁定的规矩!只能领两次,谁够吃啊!”
“没错!我们这么早来上值,不就是为了多吃一口朝食吗?”
“限制午食和暮食可以,朝食可不行!古人有云:‘一日之计在于晨’,朝食吃不饱,我们上值都没心思了。”
“难道我等在大理寺为官,竟是连一顿朝食都不让人吃饱吗?!”
覃采买一句话说完,食堂里便是一片反对声。更有甚者,已然开始之乎者也,要当场提笔写折子递给陆少卿评判一二。
覃采买:“……”
“诸位大人们,祖宗啊——”覃采买也是欲哭无泪,这要求也不是他提的啊。他看着那些大人们逐渐发黑的脸庞,硬着头皮解释道:“这就是……陆少卿提议的。为了防止浪费,也是为了让进食慢一点的大人也能填饱肚子。”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在的。
自从黎师傅来了大理寺食堂,这桌案前领食的队伍是越来越长。有些个吃饭速度快的,一个人独独就能领个五六次,将肚皮都要撑破了。
而还有几位,尤其是年纪较长的几位大人,牙口不好,腿脚不便,总是争抢不过那些个年轻力壮的。
老大人们捋了捋下巴的胡须点头称赞:“早该如此!我就说这大理寺如今怎么风气日渐低下,竟不知尊老爱幼,不懂礼让,陆少卿这个决定当真是为了我们着想。”
“……”
老大人们一个个都夸赞着,他们在大理寺本就资历颇深,现如今听着食堂新出的规定也全然是为了他们,更是欣慰,当即就挺直了腰背,趁着那些年轻官员们不备,率先来到了桌案前。
黎书禾冲着覃采买眨了眨眼睛,手上一套操作却是行云流水。
竹夹从滚烫的锅水中夹起一个深口大碗沥干,铁勺再从那早已鲜香十里的汤锅中舀了一勺倒进碗中。
最后将盛满了汤底的海碗与那摆满菜肴的碗碟放入木盘之中,又对着眼前的大人说道:“吃的时候先下鹌鹑蛋和荤食,再下蔬菜和米线,搅拌均匀等候片刻便可以吃了。”
第一个领取的是位老大人,他头一次瞧见这些生生熟熟的菜肴摆放一起,顿时好奇心大起。
照着黎师傅的说法将食物按顺序投入到汤内。
几涮过后,生肉片与生鱼片在汤里氽熟,微微卷起边角。金黄的汤面上再洒上一层翠绿的芫荽沫,红黄白绿交相辉映,鲜美馥郁之余更添几分眼福。
老大人夹起一撮米线放入口中,软糯爽滑的米线顺着舌根径直滑进喉中,烫得他直呼气。
有了第一次的教训,再张口时便是分外小心。轻咬一口早已浸满汁水的豆腐,汤汁顺着口子就流了下来,老大人急忙又啜了几口,不似方才那般滚烫,鸡汤的香混着菌子的鲜,只一小口,便是唇齿留香。
不少人见着自己的同僚已经坐下开始享用,一个个也张望着脑袋,早已忍耐不住,只盼着前头的人动作可快些。
一时间“呲溜呲溜”嗦粉的声音此起彼伏,惹得他们更是口生津液。
覃采买虽然已有耳闻,却也是头一次见到食堂如今的盛况。心想着,来禀报的杂役还竟是丝毫没有夸大,要不是他今日亲眼所见,都不敢相信这般场景会出现在大理寺的食堂之中。
再看着诸位大人们一个个吃得热汗淋漓,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形象,鼻尖又传来一阵阵汤底的香味,心里对着黎师傅的手艺更加好奇。
黎书禾在一旁瞧见了覃采买流露的眼神,立即秒懂!
此时再不拍马,更待何时!
她立刻将覃采买的那份备好,又让田七搬来一条椅子置于桌案前,说道:“覃采买今日辛苦,先尝一碗这‘过桥米线’填填肚子。”
覃采买倒不是少这一碗吃食,见着她这般自然是觉得她是个熨帖的人,心里对着黎书禾的好感再升两分。
“那我便不客气了。”他学着那几位大人的模样,将食材倒入这海口大碗,等烫熟后再送入嘴中时——
薄薄的肉片裹着汤上那层鸡油,鲜嫩适口。
覃采买直接吃得眼睛都微微眯起,总算是知道为何连陆少卿都会亲自派人来交代他了。
太阳渐渐透过门窗照了进来,温暖的阳光洒在地上,似乎驱逐了不少冷意。
陆怀砚踏进食堂时,好似他的身上都被镀了一层光圈。
食堂喧闹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一个个鹌鹑似地埋头狂吃。
黎书禾见着这幅景象有些讶然。
这陆少卿生得这般俊美无俦,怎的好似凶名在外一般,旁人见了竟都害怕。
不过他今日怎的不让那位丁司直替他打饭了?
黎书禾也没有多问,与他说了吃法后,还颇为贴心地提醒了一句:“汤油烫嘴,大人等凉一些再喝。”
陆怀砚“嗯”了一声,端起木盘就走了。
春桃凑近了与她咬着耳朵:“陆少卿可真是冰山一般,光是站在那儿,浑身都散发着寒意。”
黎书禾多看了两眼没有说话。
是吗?没觉得啊。
那边,得了叮嘱的陆怀砚用食时自是小心。
菌子味道鲜甜,鸡汤醇厚清香,柔韧爽滑的米线吸饱了汤汁,一咬一嘬间,连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
再抬眸时,眼帘被蒙蒙雾气遮住,只模糊地瞧见台面上那道鹅黄色的身影,即使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也始终挂着那两个浅浅的梨涡。
还没等他将雾气挥散,便听着耳边的声响传来:“陆少卿。”
陆怀砚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蹭饭者”,不欲与他多言,默默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嘶哈嘶哈——”裴珣舌头刚碰到汤汁,就被烫得卷起,高呼道:“烫死我了!”
陆怀砚闻言默默看了一眼,低头吮吸米线时都多了几分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