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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暗室逢月明_若明日天晴【完结】(3)

  我就是问了,他也不会搭理我一声啊。

  正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吃饱喝足了心情很美,又得了新鲜事做,凑过去扶起狱友哥,把他摆成坐姿。

  却感觉到手掌下他的身体在抖。

  「怎么了?你别怕我,我是好人。」

  他依旧抖个不停,颧骨咬得很紧,过了很久,才吐出一口气。

  我后知后觉:「我是不是碰到你的伤了?」

  他不答,我便自己摸了两把,隔着他背上的破布摸到了新鲜的血迹。没有光,实在看不清伤处成什么样了。

  「唉,这地方也没法防感染,只能盼你自己免疫力强了。」

  我把托盘摆他面前。

  「好啦,开饭了。嘿嘿,你想先吃什么?」

  「米饭有点凉了,要不先吃鸡?」我擦擦嘴角的口水,犹豫:「不过重伤的人吃这么油腻,对伤口愈合不好吧?」

  「对天发誓我没肖想那剩下的半只鸡!」

  「饭前先喝汤,我先喂你喝点水吧?」

  我拿勺子舀了一点茶水,慢慢往他嘴边送。

  他靠在墙上根本不张嘴,闭着眼,齿关咬得死紧。

  我嘤嘤假哭:「公子哥你行行好,别今天死啊。我孤零零待了四十九天,每天自言自语都快魔怔了,你陪我几天吧。」

  「你来之前,我差点撑不住了。我本想着刻够十个正字,就找面墙一头撞死去。」

  「可你来了,这是什么?」

  「这是天意呐。」

  「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哎?你说这浮屠是什么东西?」

  「我读过不少书,为何连这词都不知道?我真是不求甚解啊。」

  趁着他放松警惕,我两指一捏他腮帮子,将一勺水往他嘴里一塞。

  「咳咳咳!」

  他呛咳了半天,大概是牵扯到了伤处,又痛得抖了一会儿。

  当第二勺水送到嘴边时,到底是闭上眼喝了。

  我哈哈直笑:「我长这么大头回伺候人,技术不熟练,你多担待哈。」

  我又舀起米饭往他嘴边凑。

  他垂眉耷眼面如死灰。

  我如法炮制,又捏住他腮帮子强迫他一回,将一勺米塞他嘴里。

  「大兄弟你得好好吃饭。狱卒说现在才五月,咱们秋后才要问斩。历史上的『秋后』说的是秋分时节,咱们还能活三个月。」

  「吃好喝好养足精神,没准这仨月还有新的转机呢。」

  我像个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自言自语,把自己逗笑了。

  我想我真是病了,冷不丁见过活人,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但看着他一勺一勺地吃饭喝水,比拿稻草编麻花辫有趣多了。

  第5章

  我养「活」了他。

  我强行喂了他两天的饭,到第三天,他终于萌生了活的意志,在我端着托盘到他面前时,立刻拿起了筷子。

  「你要自己吃啊?今天有力气吃饭了?」

  他看着我慢慢点头。

  我有点意犹未尽,今天少了一大乐趣。

  又怕他饭量大,不把肉分给我吃,于是伸过筷子鬼鬼祟祟地想从他盘中夹半条鱼。

  他垂眼瞧到了,竟伸出手,把那盘鱼慢慢推至我面前。

  我喜上眉梢:「谢谢哥!我把鱼头和鱼尾巴给你吃了,肚子肉你留着吃哈。」

  狱友哥不吭声,自己也不用菜,只蜷起左腿,将一碗米饭放在自己膝头吃。

  他握筷子的动作僵硬,我看不太清,只觉得他扒饭的动作很慢,好似一次只能夹起几粒米。

  「要不,还是我喂你?这一顿饭你得吃到天荒地老啊。」

  他肩膀僵了下,立刻将头埋进碗里,大口吃起来。

  吃完后慢慢地拿双手支着身子转向墙壁,背对着我。

  我好奇探头:「你是不是要撒尿啊?坐着不行吧?要不要我扶你站起来?」

  他僵成了一座石雕,一动不动,只是蜷起双手,捂住了耳朵。

  我哈哈哈地笑。

  原来他是嫌我吵,想面壁捂耳安静一会儿。

  两天后,那个叫年十五的侍卫又来了。

  这次他换了一身很挺括贴身的绿袍,配着刀,不再像上次鬼鬼祟祟的样子,是被一个大太监领着来的。

  那太监腰上拴一啷当珍珠宝玉象牙坠,短脖,大肚,白胖脸,一张脸拿铅粉刷得白净,好一副奸宦形象。

  「哟,臭死人啦。」他嫌恶地骂了声,掏出块手帕遮住鼻子,懒得瞧人似的,只露出大半眼白。

  牢头跪着赔笑:「不知喜公公大驾光临,没来得及拾掇。」

  又朝着年十五恭恭敬敬唤了声「年侍卫」。

  我惊喜道:「十五你升官了啊?」

  年十五苦笑了下,没答,眼巴巴地往牢里望。

  「开门!我要进去。」

  牢头犹豫着没敢动,待喜公公点了头,才解下钥匙开了门。

  十五冲进来,身后一个长胡子小老头背着箱子快步跟上,一身浓郁的中药味,想必是个大夫。

  他们点了灯,掀开我那狱友的衣裳一寸寸照过去。

  我凑在边上看。

  只消一眼,我便短促地「啊」了一声。

  不止是身上的鞭伤和烙印,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都被一寸寸砸扁了。

  两只脚腕折了,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右边的小腿几乎见骨……那是我曾经在历史博物馆里听过的梳洗之刑。

  当时震惊地不敢细看,扫了两眼匆匆走过。如今,竟以这种方式看全了。

  难怪他每次换姿势,都要很艰难地以手撑着。

  我与他生活了三天,竟不知他身上有这么多伤。

  想起这三天里对他的「折磨」,强行把他推起来喂水喂饭的,我真是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大夫看一处叹口气,看一处又叹口气。

  忽然压着声低语了一句什么。

  十五哭得不能自已:「主子您别憋溺,您得尿出来啊。」?

  他猛地想到什么,回头求我:「姑娘你先出去行不行?我家少爷君子端方,是绝不会是姑娘面前失礼的。」

  ……是了,这三天从没有听到过水声。

  我一时结舌,嗓子似堵在一起。

  「牢头!你带她出去。」

  我穿越五十多天以来头回走出牢房,却只顾牵挂着牢里的人。

  等淅沥的水声结束,我又赶紧扒回牢门外望着他。

  牢房里点了十几盏灯,很亮。

  大夫是个妙手,一匣子针刀线在他手上如操针绣花,又拿烧酒盐水反复清创,绷带更是缠了两米长。

  他被翻来覆去地查看,一动不动,仿佛断了气息一样。

  那两根手指重新断骨接骨时,他惨叫出声,几个狱卒都摁不住他。

  十指连心啊,我不敢想那是怎样的痛。我甚至不知他姓名,不知他身份,听到这撕心裂肺的惨叫,恍然真切地跟他痛了起来。

  可某个瞬间,他隔着牢门对上了我的眼,忽然放弃了一切挣扎,闭上眼,咬死了牙关。

  我提心吊胆,几乎怕他就这样断气,我攥着牢栅的双手都在发抖。

  突然就懂了十五话里「少爷君子端方」的意思。

  君子,是不愿让自己的丑态露在人前的。

  这场酷刑一样的治伤总算结束时,他已沉沉地昏睡过去。

  大夫歇了会儿才喘匀气,与我说:「牢中无人照管,全仰仗姑娘了。」

  「老朽开了药,这药每日煎作两副,会有人送进来。药放温了再喂,碗底残渣切记要喝干净。」

  我连连点头,把他交待的重要事项全记在脑子里。

  突然我后腰上好像有虫子爬,痒得我一激灵。

  一回头,被喜公公那张白脸骇了一跳。

  这老东西拿拂尘扫过我腰肢,滑腻腻的眼神在我腰臀处绕了一圈,笑睨着十五。

  「年侍卫为你这旧主儿倒是掏空心思啊。死到临头的人了,还要为他找个留种娘子。」

  嗯?

  瞎说,什么留种娘子!这分明是我自个儿求来的话搭子。

  年十五藏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拳头,硬撑起一个笑:「多亏喜公公心善——奴才再求您一事,可否让大夫每日进天牢来给我家少爷换换药?奴才再雇个小厮,把这牢里拾掇拾掇……」

  喜公公眼角一吊,朝着北边高高拱手。

  「今儿能让你们进牢里来看看,这是咱皇上开恩!年侍卫可别不识好歹!」

  他又阴阳怪气笑道:「行啦。人也看过了,伤也给治了。走罢年侍卫,该回去给皇上卖命了。」

  十五难堪得要命,在场是个长耳朵的就听懂了。

  他背叛了自家主子,才求来今日这么一面。

  十五两只眼睛肿成鱼泡,又折回身给我磕了三个头,声音低,字字却有力。

  「姑娘是善心人,主子托付给您,奴才放心。」

  「十五位卑言轻,不敢许诺别的,但已经给牢头交待过了,每天的吃用不能俭省。姑娘放心,您就算秋后被砍了脑袋,也只管放心去吧,十五给您风光大葬,给您上一辈子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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