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他根本没有吹熄灯烛再就寝的习惯,恰恰相反,他连软帐也不肯放下,眼底清清楚楚倒映着她的一切。
程芳浓昏昏沉沉间,感受到玉肌膏的清凉,指尖颤了颤,下意识蜷缩身形,脚踝被人攥着,她拗不过,倦懒睡熟。
醒来,时辰已不早,没见着皇帝。
程芳浓坐起身,倒没觉着不适,想起那清凉的玉肌膏,她咬咬唇,沐洗一番,换了身衣裳才用早膳。
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让溪云研了墨,想写几页字,静静心。
可第二个字才写一半,皇帝来了,身后跟着胡太医。
一进门,皇帝目光便落在她娇艳的小脸上,即便她已学会掩饰,仍是被他捕捉到她眼神一暗又一亮。
呵,她这身弱骨倒是硬得很,还是没学乖。
皇帝缓步行至她身侧,熟稔地揽住她细肩,一面欣赏她刚写好的字,一面慢条斯理道:“往后,胡太医会每日来替你诊脉,直到皇后顺利诞下小皇子。”
程芳浓手一顿,紫毫点在宣纸上,好生生的字,顷刻毁了。
她侧眸望着皇帝,眼神幽怨错愕,她似乎低估了皇帝那句话的分量,也低估了他这次的怒意。
从床笫间的索求,到每日的平安脉,无不昭示着,他将孩子塞进她腹中的决心。
第39章
“怎么?皇后不愿意?”皇帝凝着她, 似笑非笑。
程芳浓怕被他看出心思,慌忙别开脸,假装收拾写坏的宣纸, 手上忙得很:“臣妾不敢。”
“你最好是真的不敢。”皇帝一声只容她一人听清的低语,震得程芳浓心神俱颤。
他一定会盯着她, 盯紧她,绝不会让她有机会出宫吃避子药。
她唯一的希望, 便是胡太医。
胡太医帮过她一次, 且没被皇帝责罚。
程芳浓默然垂首,细细想着心事。
片刻后,胡太医移开指腹,冲皇帝禀:“皇上,娘娘身体康健, 假以时日, 必能怀上龙子。”
皇帝摆摆手, 示意他随刘全寿下去领赏。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皇帝揽住她, 长指沿她脸颊细腻柔和的轮廓游移,状似深情缱绻。
宫婢们悄无声息退下去。
唯有程芳浓清晰听到他说的话:“上回,你是假怀孕, 胡太医帮你说话,朕姑且饶他一次。可朕已说过,下不为例。”
“程芳浓,你应当不会为了一己之私, 牵连无辜吧?”
登时,她彻底从幻想中清醒。
皇帝根本不会给她任何机会,他不再允许她脱离掌控。
原来, 他手里一直攥着一根线,心情好时,可以纵着她,一旦他想收线,她便被他稳稳攥在手里。
随后,他去处理前朝的事,程芳浓得到短暂的喘息之机。
她心下着急,却想不出任何办法。
后来,她甚至找出一串紫檀木珠串,学着阿娘往日的模样,暗暗祈祷,祈祷上天垂怜,莫要再捉弄她,心绪才渐渐平复些。
晚膳时,皇帝准时出现。
这回,他将刘全寿和其他宫人都遣出去,气定神闲望着她:“你若肯对朕多用些心,朕不是不能考虑准你出紫宸宫。”
所以,他是想看她服软?程芳浓心念微动。
“替朕布菜。”
此话一出,程芳浓总算明白,他昨日为何让她看刘全寿布菜。
糟糕的是,她根本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或许他只是想看她收敛脾性,伏低做小伺候他,并非真在考较她。
程芳浓劝慰着自己,站起身,拿起他手边银箸,学着刘全寿的样子,恭恭敬敬替他夹菜。
羊骨汤里捞出几块软烂的羊肉,他吃了,没说什么。
又夹起两片离他较近的菜蔬,青翠油亮,很能调动人的食欲。
可皇帝眉心微拧,没动箸,而是抬眸睥着她:“错了是要认罚的。”
程芳浓不知他要如何罚她,但准没好事。
一听这话,当即急道:“昨日刘公公也夹了菜蔬,皇上明明吃了,今日为何故意为难臣妾?”
“程芳浓,在外人面前,朕不能流露出个人喜好。”皇帝眼神深邃,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可你是朕的皇后,朕最亲近的枕边人,怎能不明白朕的心意?”
眼前佳人,容颜姣美灵俏,聪慧时让人移不开眼,愚钝时又实在让人气得牙痒痒。
他堂堂天子,还要如何向她俯就,她才能明白?才不会只看表面,只会怕他?
想想他方才用膳时的神情,确实有细微变化,程芳浓似懂非懂,他要她记住他的喜好,是在怪她不懂察言观色,不懂讨好他?
皇帝就不怕,她记住他爱吃什么,在那几样菜里下毒?
不过,以他的高傲,恐怕并不认为她有这样的本事。
而她自己,如今也只是想出宫,回青州谢家,与阿娘团聚,没想弑君,闹得天下大乱。
即便对他心怀怨恨,她也不想为一己私欲,危害江山社稷。
布菜罢了,他要如何便如何吧。
接下来,再夹什么菜,程芳浓都会留意他的神情变化。
一顿饭下来,身心俱疲,总算稍稍记住些他的喜好。
皇帝酷爱吃肉,不能是油腻的肉,羊肉、鹿肉最肯吃,菜蔬多半会令他皱眉,但他也会勉强咽下三两片。
也爱吃鱼,能把鱼骨剔得完整、漂亮。
剔下的鱼肉雪白鲜香,足足盛了两碟。
皇帝将其中一碟推到她面前时,程芳浓微愣。
“吃饱了才有力气当差。”他语气淡漠。
想想也是,程芳浓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伺候人的粗活,腰也酸,腿也疼。
坐下来,比平日多用了半碗饭。
夜里,皇帝捉住她手腕,程芳浓不敢直接拒绝,柔声央求:“臣妾腰酸,皇上可否容臣妾歇歇?”
对一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皇帝怎会怜惜?果然,她没能打动他,皇帝只在她腰下垫了一方软枕。
城池寸寸沦陷,程芳浓无力地伏在他宽肩,料想他终于可以暂时放过她了。
倒比昨夜轻松许多,他毕竟是个人,也会疲倦。
可他像是能窥见人心,轻易便猜到她在想什么,戳破她的美梦。
“朕说过,错了是要认罚的。”皇帝将她鬓边濡湿的青丝捋至耳后,动作轻柔,微哑的嗓音撩人心弦,“便罚你做些朕喜欢的。”
初五一早,程芳浓起身,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好一阵才发现,是宫门口的侍卫不知何时撤了去。
皇帝满意了?准她去紫宸宫外走动了?
程芳浓走出来,确实无人阻拦,可是,她竟不知该去往何处。
漫无目的走在宫墙间,待她回神时,发现自己已在慈安宫外伫立良久。
宫门紧闭,高墙里的大树透着点点绿意,是才冒出的新芽。
墙里墙外,皆是寂静无声。
将她拉入宫墙的那个人,已经离开很久了,可她却被困在里头,找不到出路。
难道,她这一生,也要被困死在深宫里吗?
去御花园折了两枝新开的红山茶,程芳浓捧在手里,本想带回寝殿插瓶,想了想,还是调转足尖去往前殿。
书房内,有人快步出来,冲她施礼,又匆匆离去。
程芳浓回眸往往,捧着花枝入内。
皇帝看看花枝,又看看立在青铜花觚侧的佳人,眉峰微挑:“哪里折的花?甚美。”
纤袅绰约的佳人,是他从程家折来的,他将那大树连根拔起,只不舍这一枝娇蕊。
实在是,始料未及。
“臣妾去了御花园,猜到皇上会喜欢,特意折来给皇上瞧瞧。”程芳浓摆弄好花枝,侧眸望他,盈盈含笑。
若是服软便能多些自由,她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程家二房的惩处,大理寺已有定论,朕允了。”皇帝起身,缓步走到她身侧,指腹抚弄着枝上娇艳的红花,却不再说下去。
程芳浓明白,他在等她问,且他必不会轻易告诉她她想知道的。
她轻咬唇瓣,手臂轻抬,环住他脖颈,踮脚在他唇角轻啄了一下,瞥见他眼尾如昨夜般愉悦的浅笑,这才柔声问:“皇上如何发落的?臣妾不求情,可那毕竟是臣妾的至亲,于情于理,也该问问。”
终于学乖了。
皇帝不再心疼,他很满意。
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他要她的心思用在他身上,也要她的柔婉顺服。
“程玿秋后斩首,程沧杖五十,流放千里。”皇帝没卖关子,“你说过,朕是明君圣主,所以,朕并未牵连无辜。”
这么说,至少程家还有二哥没事?程芳浓心内悲喜交加。
可她并没高兴多久,一颗心便被皇帝的话打入低谷。
“可是,二房女眷怕被发卖,深夜悬梁。程浔跑了,不知所踪。”
程芳浓头晕目眩,被皇帝扶住才勉强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