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筝反问:“以身合道有什么不好吗?”
她指着远处的山峰,说:“即使剑仙之尊,也有亡逝的可能,但太羲身化止善山,却永远与天地同在。”
季应玄语气急切道:“这根本就不是你原本的想法!当年镇灭业火,你的凡心受挫,才令幻境有机可乘——”
流筝含笑望着他:“我的凡心受挫,因为谁呢?”
季应玄顿住,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是,我知错了,我后悔了。”
流筝轻轻摇头:“我已不怨你,你若为了我好,以后不要再来搅扰我了。”
季应玄说:“我不是为了你好。”
他仗着流筝不推拒他的冒犯,将她拥得愈紧,愈发肆无忌惮,如兰的气息融化了她眉睫间的冰霜,如泪珠般莹莹挂在乌梢上。
他带着她摔进雪里,将一片白雪滚得狼藉,亲吻也渐次缠绵失控,摸索着想要解她的衣衫。
流筝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红润的颜色,她捧起季应玄的脸说:“这里太冷了,你会被冻坏的,其实你不必如此,我不需要。”
季应玄望着她的瞳眸里好似燃着烈火,是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潋滟神采。
他三分苦笑七分冷笑道:“你看不出来吗,不是你需要,是我想要,这一切从来不是为了你好,只是为了我自己。”
他说:“我们凡夫俗子,从来都是这样自私。”
流筝哑然,心跳却不由得快了几分。
这一回确实把季应玄冻得不轻,幸好他身上带了几枚雪雾圣莲的种子,让他不至于在流筝面前出丑。
翌日一早,流筝醒来时身旁已不见人,恍惚心想他是否已经离开了。
下意识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怅然。
然而尚不待将这怅然细细体会,便听见洞府外有人打了个寒噤。
流筝赤脚跑了出去,匆匆拢衣,长发披散着,仍是睡前经他梳弄过的模样。
洞府外,季应玄与流筝目光相对,见她隐有不自然地偏过头去,问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季应玄握着一柄铁锹,正在洞府外不远处挖坑,积雪底下都是冻土,他从半夜开始挖,也不过才挖出浅浅尺深。
他扔下铁锹,活动自己不知是冻得发麻还是累得发麻的手脚,说:“给我自己挖个坟,我打算老死在这里。”
流筝不赞成地蹙眉:“不要在这儿。”
季应玄笑:“怎么,怕触景生情?”
“不是你要的长久么?”季应玄指着自己挖出来的坑说:“以后我埋在这儿,你化成山,我就能长长久久枕在你怀里。”
流筝不语,半晌,极小声地说了两个字:“晦气。”
对季应玄而言,如今她一丝一毫的情绪都如吉光片羽般珍贵,浑然不觉自己已成了墨问津那副油嘴滑舌的模样,偏要去言语招惹她,竟真把流筝惹得嗔怒,气鼓鼓地要打他,手已扬在半空才觉得不稳重,讪讪放下,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季应玄心情舒畅,拾起铁锹来继续挖。
流筝好奇他到底要做什么,过了一会儿又偷偷跑出了看,见他时而丈量,时而比划,不由得也跟着期待了起来。
真是坟吗?不像。
倏忽间过了一个月,坑挖得越来越大,有棱有角,方寸数十步,仍然在不断加深。
夜里,他不请自来地闯入洞府,身上带着新沐过雪水后的清凉气息,仗着她自矜不拒,一回比一回过分。
一个月的辛勤劳作让他指腹生出了凡人才有的茧子,手臂也粗了一圈,渐渐开始失了轻重。
终于流筝没忍住,踢了他一脚,反身将自己卷进被子里,平息那奇异的、如潮涌般几乎将她灭顶的……感受。
她不愿称之为快感。
季应玄却还忍笑问她:“怎么了?”
流筝暗自咬牙切齿,半晌,露出一双眼睛,平静且无辜地望着他问道:“你是不是白天太累了?”
季应玄:“……”
衾被重新拢起,这回卷进去两个人,平明天色将亮的时候,那百年老榆木搭成的榻,塌了。
***
为了等一个答案,流筝竟容忍他在幻境里待了近一年的时间。
其实答案很早就猜出来了,眼见着他挖了丈深的坑,铺满亲手磨钝的石块,央她用内力融了不冻的雪水,一桶一桶地将大坑浇满。
一个池子,这有什么稀奇的?
流筝坐在岸边,双脚浸在水里,拨来荡去地濯足,说:“还不如挖个坟呢。”
季应玄从水中探出头,鸦色的长发像水藻,柔顺地贴在脸上,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更加清晰,眉宇照人如粹玉之彩,又像淋淋漓漓勾人的水妖。
“你刚刚说什么?”他问。
流筝看着他不说话,半晌,突然扬足踢了他一脸水,季应玄忍俊不禁,又跃进水里去了。
他将带进幻境的三枚雪雾圣莲的种子,种在了亲手挖出的池底,又割伤手腕,以鲜血浇灌,怕凡人的血不作数,刻意多浇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