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谷秋膝盖磕到地板上,痛得直想叫,一想到这是三更半夜,立马咬住嘴唇忍下来。
可好像晚了,门外传来几声轻叩,汤骏年在门外很紧张地问:“怎么了?”
她仓促地站起来去开门,在黑暗中龇牙咧嘴:“我吵醒你了吗?”
“没,我还没睡。你怎么样?”
“我没事,没注意到箱子被绊倒了。”
“有磕到哪儿吗?”
她本想直接说没伤到哪儿,但是犹豫了,想起他们练习过的,慢慢地把真实说出口:“……膝盖。”
“我带了药油,你等一下。”
他不等她拒绝,径直扭头回了房间。
虞谷秋跟着走出房间,小心翼翼地,站在客厅中央。很快,汤骏年手上拿着药油过来了,他在黑暗中行动自如,一点不见磕碰。
汤骏年指向沙发:“不坐吗?”
虞谷秋摇头,向他伸手:“药油给我就可以了。”
他抿起唇:“那至少让我看一下你的伤。”
虞谷秋死死拽紧自己的睡裙,摇头道:“……不。”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
“我知道。”虞谷秋在黑暗中苦笑了下,“但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说的话……我腿上有好多色素黑块呢,真的,很难看,会吓到你。”
汤骏年沉默了一会儿,将药膏递过来。但就在虞谷秋伸手去拿时,他反握住她的手腕,引导着她的手摸到自己眼前。
他闭上眼睛,示意她继续摸摸他的眼睛。
“虞谷秋,你看过我的盲眼,你告诉我,我当时残缺的眼睛难看吗,会吓到你吗?”
虞谷秋愣愣地,不假思索地回他:“当然不会。”
她的手指触着他轻阖着的眼皮,她的指尖能感受到温热的颤动。
他闭着眼睛说:“那这也是我的回答。”
“胡说……你都还没看过我的腿呢。”
“那你也要先给我机会不是吗?”
虞谷秋抽回手,汤骏年轻轻睁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
她在这时不由得想到院里的范西平。他进院里之前患有烟瘾,院里不准抽,他只能戒,但有一次在花园里偷偷抽还是被她抓包了。她苦口婆心跟范西平说抽烟多有害,范西平说我抽了一辈子我能不知道吗?但这东西,你碰上了你就沾不掉啊,你抗拒不了的。
真是,这句话就在此时此刻冒出来,直往她心头里撞。很难说汤骏年不是一款烟,一款特别为她定制的烟,她抗拒不了的。
她自暴自弃道:“那你看吧,随便你看!”
她一把提起睡裙,拉高到露出膝盖,小腿上东一块西一块的色素沉积暴露出来,最大的一块围绕着脚踝半圈,侧面看过去还以为带着一副黑色腿环。
然而小腿已经是身上并不严重的区域了,大腿根部才是重灾区……内侧密麻的色块,如果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到这样的照片铁定会感觉不适。所以,她所说的吓人,难看,并不是一种妄自菲薄,而是客观意义上的事实。这怎么能和他的眼睛相提并论?
她在黑暗中盯紧他的神情,迫切地想从汤骏年的表情中找出一点惊愕或不适,想看他的眉头有没有皱起,视线有没有避开……然而盯遍他脸上的蛛丝马迹,她什么都没有找到。
虞谷秋想,他只是看不清。如果看清他还是会露怯的。
他蹲下,目光淡淡扫过她的小腿,平常地扭开药膏替她抹上膝盖。收回手时,还有些湿润的指尖慢慢地顺着那些沉积的色块划过去,然后抬起眼看她。
“你知道我看着你这些地方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虞谷秋又想,无非是要安慰她的漂亮话吧。
她惴惴地问道:“是什么?”
汤骏年低下头,视线努力地辨认着她的“伤口”,一指节一指节地碰过去,哑着嗓音道:“我想吻这里。”
“这里。”
“这里。”
“还有这里。”
他每说一处,手碰向一处,在黑暗中艰难地摸索着全部,再抬起头看她。
“因为是你的身体,我看了只想吻你。”
虞谷秋踉跄往后一步,拽着睡裙的手一松,裙摆重新放下来,阻隔了他的视线和触碰。
汤骏年站起身,语气却相当君子:“对不起,吓到你了。”
耳边有电流闪过,虞谷秋此时怀疑自己的大脑已经过速,烧断了所有神经,却唯独留下感知欲望的那一根,以致他的指尖碰在那上面的触感仍延时在她的表皮上游走。她被关自己的身体里,像被困在另一座大楼,对面漆黑,忽然一处灯亮了,又亮了,她大叫着说不可以,不能亮,使劲拍着窗户冲对面大喊,摩天大楼的窗户依然以燎原之势弥漫开,最终,所有的灯全亮了,大楼辉煌得令人失神。
虞谷秋向前一迈,踮起脚尖,扬起脸,去寻汤骏年的嘴唇。
先吻上去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汤骏年在黑暗中不期然的瞳孔微张。
窗外的雪仍在下,雪落在积雪上的声音比他们的呼吸要轻。
虞谷秋吻上他的嘴唇,确切地说是撞了一下他的嘴唇,把她所有的不甘和爱意倾注在这一吻上,大楼的灯这下才肯熄。
她仓皇十足地退开,转身想逃回房间,却从背后被抓住手腕。汤骏年从身后覆上来,他的吻也覆上来,细密地落在她垂下头而露出的后颈。不是直接吻在皮肤上,隔着她的头发,他的吻轻而柔地蔓延开去,被吻的发丝骚动着皮肤,她禁不住地在颤抖。
轻吻一时停止,汤骏年手握住她的双肩,将她再度转过来,转向他。
两人的目光在一片雪白色的黑暗中交织着,靠近着,又离开。他看向她的嘴唇,握着她肩的手松开,慢慢捧起来她的脸,大拇指腹擦着她的下巴,指尖反复顶过她下唇的唇珠。虞谷秋便咬紧下唇,不想让他碰到。
她刚咬起来的刹那,汤骏年的手一抬她的下巴,吻压下来了。
一个真正的,交缠在一起的吻。不是浅尝辄止的我碰碰你你碰碰我,而是身体交出去一部分,灵魂也跟着交出去一部分。不得要领,全凭本能,勾着直到彼此都喘不过气,狼狈地松开,虞谷秋一头倒在汤骏年肩头,额头抵着他喘气。他亦紧抱住她。
两人依偎在一起,等着各自的呼吸平息。
虞谷秋这时已经脑子一片空白,她侧过头,侧脸仍旧压着汤骏年的肩头,静静看向窗外,雪好像变小了,像他们此时一般安静。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贪恋这个肩膀,还是不知该如何收场,所以就这么一动不动地靠着他,直到,她感觉自己的肩头忽然有湿意。
虞谷秋愕然地抬起脸,松开和汤骏年的距离,怔怔地,发现了他挂着泪珠的眼睫。
他飞速地眨了几下眼睛,偏过头去。
虞谷秋对他这个反应感到震惊和茫然,喃喃道:“为什么哭了?”
很久,他回答:
“是感到幸福。”他红着眼眶微笑道,“想到这个吻,想到也许这代表着你还喜欢我的可能,我就忍不住掉下眼泪了。”
他的话让虞谷秋的眼泪也一下子不期然地夺眶而出。
她抓紧他的衣服,脸埋在他的胸前,很快濡湿他的黑色睡衣。
滴在她肩头的眼泪已经干了,但在她心里留下了泪痕。
“这不是可能。”她哽咽着,难以控制地告白,“汤骏年,我喜欢你……我依然喜欢你,没有变过。”
原来,即便她使劲浑身解数关押自己的心,可解开它的钥匙,仅需要爱人的眼泪。
第61章
听完虞谷秋的话, 汤骏年一时之间分不清这是不是在梦里。
他怀疑自己听到那声重物落地是神经给予的幻觉,幻觉他起了床,来到她的房间, 而她也不抗拒他的靠近。他们在黑暗中接吻,拥抱, 她甚至向他告白, 这一切是个不折不扣的美梦,或许还有点春梦的意思。他陡生出一股心虚。
虞谷秋看见汤骏年发了会儿呆,望着天花板说:“原来在梦里知道自己做梦是这种感觉啊。”
她呆了一下, 反应过后破涕为笑,伸手狂捏他的脸:“痛不痛,你真以为在做梦吗?”
汤骏年的脸被她捏得像海绵宝宝, 含糊不清地反问:“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虞谷秋收回手:“那你就当在做梦吧。”
她转身要走,汤骏年慌张地拉住她。
“所以你刚刚说的喜欢, 不是在开玩笑?”
“我不会拿喜欢你开玩笑。”
汤骏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为什么当时要走?”
虞谷秋在说出喜欢时就已经做好坦白的觉悟,不准备再隐瞒下去。
诚然,在这之前她一直严防死守着,甚至还担心旅途里如果不慎癫痫发作该怎么办。幸好,已经到了尾声,她担心的没有发生。
她本可以若无其事地结束旅途回去,然后依旧将汤骏年蒙在鼓中, 这就是她从始至终的打算,一种自以为对他好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