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谷秋这么想着,一条条刷下去,各种聚会照,周承意此时也应该在聚会,发出来的却是和外婆的两人自拍,真是一个会在外面维持孝顺形象的心机男。
她内心腹诽,又往下刷,终于看到了许琼的动态:一桌家常菜,菜色显然比日常更丰富,鱼肉菜小点心应有具有,配文是厨艺见长。
虞谷秋的目光划过去了,思维却还偷偷地延迟着,她在想,许琼做的饭好吃吗?还是养母做的饭更好吃呢?
巧合的是,她想起养母的时候,手机居然真的开始震动了。
来电显示养母的名字,胡采春。
虞谷秋心头一惊,立时有些坐立难安。
她们早不是无事寒暄的关系了,大学住宿后她就从家里搬了出来,毕业后又先跟室友合租,再是自己独居,总之再没回去过那个家。当然不是真的从没回去过,过年必然还是会回家,发现她的房间早被悄无声息地改成了储物间,过年回来的时候好歹给她腾出一张床。
爆竹声乱放的除夕,她关了灯躺在床上,被单有那种在衣柜里放了很久没有晾晒过的霉味,房间里成堆的箱子现出黑黢黢的影子,在乱放的烟花之下那些影子时轻时重,如野兽匍匐在她的床边,发霉的被子是她唯一的盾牌。
是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回不来这间房间,这里已经变成荒野。
但他们表面还是相亲相爱一家人,有一个四口之家的微信群,养父母会时不时在群里发红包,其他并不多讲。她也会每月发工资时给他们转账,其他也不多讲。
因为虞谷秋知道他们还有一个三人小群,话会放在那里讲,无用的链接也会放在那里分享。
她无意中知道的时候却是松口气,心想省力气了,她没办法做到屏蔽他们,但要应付那些并非是讲给自己的话更是一种折磨吧。
如此,她反而要感谢他们的贴心。
虞谷秋深吸一口气,接通了胡采春的电话。
“喂,妈妈。这么晚还没休息吗?”
“是呀,你在外面玩儿吗?”她关切却又淡淡的语气。
“对,跨年嘛。你们今天有庆祝吗?”
“我们哪里凑得了你们年轻人的热闹。倒是你弟弟给我们带来一个大好消息。”胡采春开心道,“他要订婚了。”
虞谷秋并不意外,虞文夏前几年就交往了一个女朋友,谈到现在要订婚是很水到渠成的事。
“恭喜他了,我会准备个大红包的。”
“自家人客气什么。”胡采春笑道,“比起红包啊,我更希望你带男朋友来。都老大不小了,作为姐姐的怎么能让弟弟先当了榜样呢?有合适的人就带回来见见我们。”
她像所有称职的母亲一样关心她的情感,虞谷秋当然也得作为一个称职的女儿回应说:“我会努力的。”
“那就是现在还没有了?”
“……”
“过年的时候回家来吃饭吧,妈妈有个老朋友,她儿子蛮不错的。你们趁机吃顿饭认识一下。”
两人又寒暄几句,虞谷秋挂掉电话,比挂掉院长的电话还要累。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有段空缺没去注意那两人,着急忙慌地看向圆桌,却发现桌边只剩下林淑秀,汤骏年呢?
她顷刻站起来要回去,脚步却在看见人群中的汤骏年后惊讶地停下。
他打开了盲杖,一边探路一边朝周围被他盲杖扫到的人说抱歉。
他的方向竟是朝着她而来。
虞谷秋三两步走上去,他的盲杖跟着扫到她的鞋尖,她跟着也同样收到他紧张的抱歉。
她笑着问:“你要去卫生间吗?”
听到她的声音,汤骏年表情一松,将盲杖收到身侧。
“不……我来找你。”
虞谷秋好奇道:“找我?”
他问:“为什么没有去跳舞?”
虞谷秋这时反倒别扭了,不见刚才回答卫衣小哥时的坦然,含含糊糊地说:“怕踩到别人。”
他又问:“那你想跳吗?”
虞谷秋预感到什么,怔怔地扫着汤骏年的脸。他的脸绷得很紧,足以看出他很忐忑。
她也不自觉变得忐忑,胸口上跳又下坠,催着她说:“……想。”
她没说多余的话,因为那种预感暗示着她不要多说,将话语交给他,交给这个正在勇敢的人。
汤骏年迟疑着,空气一度停滞,周遭越是吵闹,虞谷秋越觉得他们之间安静。
在这份安静中,她的视线越过汤骏年的肩看向圆桌,带着点不好意思,林淑秀却早已经将脸转开了,她招呼着另一个陌生人坐到圆桌,请对方喝酒,两个人热络地干杯聊天。
终于,终于,汤骏年问出第三个问题。
“那要和一个不怕被踩到脚的人跳吗?”
虞谷秋的颧骨早已在他的第一个字蹦出来之后就忍不住上扬了。
她明知故问:“是谁啊?”
汤骏年收起盲杖,递过来他的双手,真像一个敞开的怀抱。
虞谷秋的心一下子软透,将自己的手放上去,手心贴住他的手心。他们的手都不是柔软的手,各有各的老茧,那些茧互相摩擦着,也许就不必担心硌到对方。
虞谷秋知道他没办法跳,但她也根本不会,适合他们的自然不是正儿八经的探戈,最多只能互相牵着对方像散步似的转悠几个圈圈。
跳舞已经不再重要,他们只是借着跳舞的名义可以互相拥抱对方。
所以虞谷秋也不好意思挤到舞池里去,她拉住汤骏年的手慢慢往边缘人少的地方走:“我们不去舞池,在旁边就好了。”
汤骏年跟着她走到了最角落,虞谷秋蓦地松开手,然后……然后她该揽住他的肩头,他该来揽住她的腰。
可是两人却都傻乎乎地,面对面站着,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
上一曲进行到了尾声,音乐空拍,虞谷秋在心里默数一二三,卡着下一首舞曲澎湃响起来的那个瞬间,她扬头伸出双手。
而汤骏年也同时略无章法地摸到她的肩头,顺着她的手臂慢慢地滑落,一路过电,落到腰侧。
两人的距离变得好近,虞谷秋因此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她忍不住笑了:“那酒你还是喝到了啊。”
“有你这一份帮凶的功劳。”
虽是这样说,他的语气里并没有指责她的意味。
“我感觉到你并不讨厌喝酒。”虞谷秋回忆着上次两个人一起喝凤梨果酒的事,“你只是……我说不上来,感觉你有意识地又不让自己喝。”
“没有。而且喝酒喝醉就很麻烦。”
“所以……你现在是不是有点醉了?”
“没有。”
“肯定有!”
不然,他怎么会此刻和她拥抱在一起,还俯下脑袋,将额头和她的抵到一起。
她闻到了麦芽发酵的味道,从他说话的气息,他靠近的呼吸,从他碰到她和没有碰到她的每一秒里,她喝下了同等分量的酒。
两人完全没匹配音乐的节奏慢慢地转了一个圈,虞谷秋觉得天旋地转,头脑发昏,好一会儿才摁住这股晕眩,慢慢听见汤骏年正在讲话,话语轻得近乎呢喃。
“酒的气味会让我想起小时候。妈妈那段时间很爱喝酒,靠近她时总能闻到酒的气味。她走后的这些年,闻到酒的气味我就会想起她。”
虞谷秋也将声音放得很轻:“所以你害怕想起她吗?”
“嗯。”汤骏年闭上眼睛,“我心里有比林淑秀更不能原谅的一个人。那一阵子我和妈妈在冷战,发生车祸前一晚我从学校回家,她做了一桌的饭,我说不吃。她怕我饿,半夜又起来给我煮泡面,端到我房间,我听着她敲门一声不吭,假装睡着了。”
“你说这个人多可恶,他在她生前说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吃。”
虞谷秋胸口紧缩,被一种无法言说的钝痛给包裹。
她收起手,慢慢挪到汤骏年的脸侧,将他的脆弱捧住了。
她一言不发,仅是捧住他,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等待着也许会流下来的眼泪。
但汤骏年没有流泪,他蓦然睁开眼睛。
虞谷秋正在凝视他的脸,两人的睫毛已经近得纠缠在一起,他睁开眼的刹那,她望着他空茫的眼瞳,那眼瞳里倒映着她的一部分,他在黑色里努力地辨认着她。
也许真有过一瞬间他们四目相对了,像多年前那样。
虞谷秋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眼睛,才发现他并非是没有眼泪,它正在积蓄在他的眼眶中悬而未落,和灯光折射的闪烁混淆在一起,像阳光下的海面上漂流着几片碎玻璃。
在汤骏年再次闭上眼藏住之前,虞谷秋凭直觉仰起脸,鼻尖擦过他的颧骨,吻住了他湿润的眼角,用自己的嘴唇率先替他吞下这些伤心的碎玻璃。
第42章
在吻上去之前, 虞谷秋什么心理准备都没有,她的灵魂像被她的直觉挤出身体,然后灵魂飘在上空扭曲成呐喊的那幅画, 惊叫着你怎么可以!你完了!你一定会被恼羞成怒地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