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更让虞谷秋低落的是,今天这番交谈让她知道自己完蛋了。
她亲手埋下了一颗地雷,不知道未来哪一步踩到,然后将把他们的关系炸得碎裂。
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在坦白。
——但是,这个谎言就不是那么轻飘飘可以盖过去的。
如果说了,大概只是将他们关系碎裂的时间提前到现在。一段建立于谎言之上的关系,地基都抽掉了,还能剩下什么?
虞谷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已走进死胡同,没有办法回头。
只能瞒到底……反正他也看不见,不会知道的。
下定决心,她一扫心头的阴霾,若无其事地招呼汤骏年坐下。
“你去沙发上坐着就好,飞飞可以坐我的懒人小沙发。”
即便他看不见,屋里她还是临时打扫了一番,虽然和一尘不染这四个字相距甚远,但至少沙发上原来堆成小山的衣服都塞进衣柜里了。
杨芩之前来家里找她玩,看见她的房间曾吓一跳。
松散挂在沙发上的衣服,水槽里堆着昨夜没洗的碗,茶几上凌乱叠着的书。这一切怎么都无法让她联想到养老院里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且干得漂亮的虞谷秋。
杨芩当时震惊无比,说我以为你私下里也是个勤快的人。
虞谷秋不以为意,因为那是工作啊。
杨芩想不通,嘟哝你这么会照顾人,却原来不晓得怎么照顾自己。
虞谷秋不想解释懒惰才是她照顾自己的方式。
从小打扫养父母家里的一切,长大后打扫老人们的一切,她习惯了这种方式,这是她的工作,所以没有关系。
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终于有权利解放自己。
汤骏年松开了狗绳,解开了它的小衣服,蹲下身摸了摸飞飞的脑袋,似乎这是一种告诉他下班了的信号,然后拍了拍它的屁股,它便一溜烟地满屋乱蹿,跟刚才被牵着的乖样截然不同。
他伸出手在空中打了几个响指:“飞飞,不要在人家家里捣乱。”
虞谷秋却笑着说:“没有关系,它现在饿吗?我也给它准备了晚餐。”
他略带诧异道:“你给它准备了?”
“水煮鸡肉拌南瓜。”她把菜端出来,“它可以吃吗?”
汤骏年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点点头。
“那太好了。”虞谷秋将它端到飞飞面前,招呼道,“私房小餐馆的第一道就让我们飞飞享用了。这可是别家私房菜都不会有的独家菜!”
汤骏年一言不发地看着。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她抬起头时,就看到汤骏年微微垂着头,朝着她们的方向,似乎他能看到这一切。
“你现在可以摸摸它了。”他忽然开口。
“可以么?”
“嗯,下班了想怎么摸都行。”
虞谷秋面色一亮,不客气地朝着飞飞的大脑袋呼噜过去。
狗狗专心低头干饭,一边自动将脑袋伸过来一些,很识时务以这种方式为自己支付着“餐费”。
她依依不舍地收回手,毕竟还有一张嘴巴要喂,赶紧站起身走向厨房。转眼看到汤骏年闻声想跟过来,连忙阻止他:“你干嘛呀,坐着就好了。”
“我可以帮你打下手。”
“不用的,你见过去饭店吃饭还要去后厨帮忙的客人吗?”
“没有。但我也没见过会为飞飞准备晚餐的饭店。”
“……顺手的事。”
“我帮忙也很顺手,你不相信吗?”
锅里的汤刚才已经炖上了,毛血旺她怕自己做得不好叫了外卖还没到,米饭正在煮,现下再炒一道青笋虾仁就差不多了。
他想要有参与感,那就给他参与感吧。
虞谷秋妥协说:“那……你来帮忙洗一下芦笋好了。”
“好。”
他脸上的神情放松了一些,沿着墙壁继续摸索着走过来,虞谷秋疾走他身边,不需要他教,背对着他拍拍自己的肩膀说:“我带你走过去。”
这是专业领导盲人走路的姿势,让对方把手搭在肩上,她都事先查了。
“……谢谢。”
惊讶再次浮过他的脸,汤骏年迟疑地伸出手,慢慢在引导下将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
他把手放上来的刹那,虞谷秋想起了那天陪林淑秀去的探戈俱乐部,想起了在舞池里看到的成双成对拥抱的人群。
虽然,此时他们和那些人唯一的相似之处就只是一只手的连接,但他们的身体在这一刻也连接在一起,她的步伐带动了他的步伐,他的感官完全依赖着她。
他们就像是背对着慢慢游走的探戈。
心神不宁地将人带到了水槽边,感受着他的手松开,虞谷秋砰砰跳的胸口才得以缓解。
窗外,夕阳余晖被蓝色慢慢压过,寻常的那些声音照例响起:楼上的人练琴,隔壁的人打开电视,窗外的人散步聊天,车水马龙。
她往常是沉默的,而这个傍晚,她也加入到这些声音中,成为烟火气中的一部分,清清嗓子,将袋子里的芦笋抽出来递过去说:“在这里哦。”
汤骏年嗯了一声,手便从空中摸索过来。
虞谷秋这时倏忽走了下神,听到楼上的琴声今天练得不是很顺利,有半秒的空拍。
那半秒的空拍,汤骏年错抓到了她的指尖。
第12章
“您的外卖到了!”
门外一阵敲门声,虞谷秋小跑着过去开门,把送到的毛血旺拿到厨房重新装碗。
这么一进一出,她的心跳依然很快,但已经变成了运动的生理性加快,不与汤骏年关联。
至于汤骏年,他则是一句语速很快的抱歉,便低头去摸水龙头,一点不慌乱,也看不到她的慌乱。
虞谷秋本来还想去引导他,但又怕两个人的手再度碰到,便用声音提醒他位置,一边注视着他的动作。
这一注视中,她仔细地看到了汤骏年的手。
记忆中,他有一双和脸一样英俊的手。那双手适合戴着名表,珍珠,银戒,等等,只有那些优雅的东西足够与之相衬。
但现在她视线中的手,掌根,指腹,拇指的虎口,明显的几处老茧,不明显的就更多了。
那是长年累月被命运反复施力后磨出来的痕迹。
不光如此,还有一些不知是什么伤口留下的疤痕,有的像是刀伤,有的像烫伤。
直到汤骏年问她这些芦笋要不要帮忙切块,她意识到什么,便问道:“你手上的伤……是做饭留下的吗?”
汤骏年微微愣,尔后想了想说:“不止是做饭。”
“那还有什么?”
“忘了。”
“……”
“这没什么的,手就是我的第二根盲杖,工具用多了就容易磕磕碰碰,很正常的。”他笑笑,“不过现在已经不太会受伤了。”
虞谷秋慢慢地揪起眉头,但不再说我来,刀柄的方向冲着汤骏年,和菜板一起推了过去。
她想尊重他同生活抗争后留下的这些伤口。
汤骏年碰到刀柄,先是试探着刀背的位置,另一个手指划过去,丈量着总体的长度,再然后拿起刀掂了掂,按着芦笋每节的凸起处准确无误地切下去。
他每切一次,虞谷秋就忍不住屏一次呼吸,生怕刀口有一厘米的偏差,那就直接切中手指了。
即便她愿意相信他,可就是止不住担心。
汤骏年一边切,一边冷不丁问:“你现在是不是在看着我?”
虞谷秋收起目不转睛,嘴硬说:“没有啊。”
“我没听见你的声音。”
“呃……”她转头拉开橱柜门,“我刚才是在思考用哪个碗而已。”
“不用担心我。”他强调道。
“没有担心你。主要是你抢着活做,我都没什么可做了。”虞谷秋叹口气,“真的,你切完这个就去坐着休息吧,我炒一下虾仁出锅就能开饭了。”
这一次汤骏年不再坚持,点点头,迅速地就将芦笋切完放下。
离开厨房时他甚至不再用她帮忙,说刚才走一遍脑子里就有大致的地图了。
虞谷秋好奇地杵着脖子看,真的看见他没什么障碍地一边摸索一边走出去,然后在沙发上安静地坐下来。
此时已经吃完饭的飞飞亲昵地扑上汤骏年的怀抱,他抱住它,在月亮升起中的柔光中耐心地替它梳理毛发。
这一幕与自己无关,可虞谷秋仍感受到了幸福。
一种需要与被需要所组成的幸福。
*
菜全部端上来时,虞谷秋又开始紧张起来。
现在的场景就连在梦中也不会出现。汤骏年在她的房间,用着她购置的碗筷,即将和她面对面吃一顿算是他们一起共同完成的晚餐。
她吃惯了自己的菜,有时候分辨不出来好坏。不知道他会怎么认为?虽然她知道碍于礼貌,无论好不好吃他肯定都会评价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