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音咬在“单独”二字。
黄亮了然,没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小少爷放在眼里,对身后小弟道:“你们先回去罢,我和承烨说说话。”
小弟们向来以他唯命是从,闻言放心离开,“黄哥,咱们先回了。”
“行。”
等人走完,谭承烨心里大松口气,指着前头道:“黄大哥,我们去那儿说。”
黄亮顺从跟着谭承烨走到通往望舒巷的道路。
此时孔家私塾的学子们大多已经归家,路上无人,黄亮装模作样地叹气,面色悲伤,“我自幼被人误解惯了,承烨,若是你父母不再让你与我相交,那你还是听……”
假仁假义的话还未说完,陡然兜头一布包砸下,里头堆积的鸡屎全部散开,齐刷刷往黄亮身上倒。
他震惊抬头,恼怒道:“你做……”
一张口就是一股鸡屎味,黄亮倏地闭嘴,眼色凶狠得像要杀人。
谭承烨拎着布包用力砸下,恶狠狠道:“诽谤我和我的家人,让我在私塾被同窗恐惧远离,还敢欺骗小爷的感情,这就是下场!那些银子就当是小爷买的教训,往后别再出现在小爷面前,否则我扒你一层皮,滚!”
打完骂完,他出了口恶气,趁黄亮没反应过来,连布包也不要了,撒开脚丫子就往家跑。
黄亮因着变故半晌没缓过神来,等他反应过来,谭承烨已跑没影儿了。
阴沉着脸往前迈一步,肩上鸡屎随着他的动作掉落,黄亮双手握拳,脖子青筋凸起,阴恻恻咬牙道:“谭承烨。”
今日之耻,老子记下了。
黑着脸把鸡屎抖落,黄亮视线落在那块蓝布上,陡然伸腿将它踹开,带着一身寒气归家。
进门时撞了人,女人“哎哟”的声音尖锐得仿佛刀刃在铁桶上磨过,听得人浑身汗毛直竖。
捂着额头看清黄亮的脸后,她哟呵一声,“是亮哥啊,我还以为是哪只不长眼的黄狗,横冲直撞闯进家门呢。”
见黄亮阴着脸,女人捂住鼻子将他上下打量,怪声怪气道:“你这一身是啥味?臭烘烘的,也难怪嫂子把你认成狗。”
黄亮脸色越发难看。
女人嫌弃地绕过他往门外走,不忘叮嘱,“待会儿可要离顺哥儿远点,他还小,你这一身的味,可别熏着他。”
黄亮在门口站了片刻,听见动静的方老婆子走出来,“你嫂子又挤兑你了?”
他没说话,方老婆子脸色一板,狠狠啐道:“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仗着生了个儿子,连我儿都不放在眼里了。亮儿放心,待会儿等你哥回来,我定当着他的面狠狠骂骂你嫂子。”
黄亮脸色稍缓,方老婆子见状笑了,“瞧瞧,我儿生得多俊俏,那徐家丫头是瞎了眼才不肯嫁进我家。过两日我让你哥掏十两银子出来给你说亲,到时有的是好姑娘肯进黄家门,让那徐婆子后悔去吧!”
听方老婆子说起徐家丫头,黄亮眸底泛起暗光,“娘,我不要我哥的银子。”
方老婆子急了,“你不要你哥的银子,你咋娶媳妇?”
黄亮扬起笑,“娘,您就等着罢,早晚有一日,我会出人头地。十两银子算什么?我拿一百两给您养老。”
方老婆子被逗笑了,合不拢嘴道:“好好好,我等着我儿的孝敬。”
……
谭承烨一口气跑回家。
进了二门,他弯腰喘气,片刻后双手叉腰,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哈!”
可恶的黄亮,看你还敢不敢骗小爷!
坐在院里竹椅上的姚映疏像是在看傻子,“你笑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谭承烨吓得肩膀一抖,他转身,幽幽道:“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姚映疏无语,“我一直在这儿坐着。”
她又问:“你笑这么开心,做什么亏心事了?”
“什么亏心事?分明是大快人心的好事!”
想起这事,谭承烨又忍不住乐,叉腰笑得肩膀抖动,满脸得意,“我刚才把东西全倒黄亮头上了。”
“什么?!”
姚映疏大惊,噌地起身,“你真去见他了?”
“是啊。”
得到肯定回复,姚映疏额角青筋直跳。
她还以为这小混蛋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他当真胆子那么大,一个人就敢去找黄亮的麻烦。
“你看看你这小身板,再想想人高马大的黄亮,你就不怕他一怒之下把你给打了?你胆子这么大,怎么不上天呢?”
谭承烨不服气反驳,“我哪有那么笨,我早就想好了,把东西往他头上一扔就往家里跑,他绝对追不上。”
“这天底下就没有绝对之事。”
姚映疏心累,“万一你不慎踩到东西滑倒,而他正好追上来呢?”
谭承烨刚想开口,仔细想想,这种可能好像确实成立,但……
“今个儿是你运气好没出意外,但并非每次都能这么幸运。”
姚映疏沉着脸下命令,“往后断不能如此鲁莽,也不能再一个人以身犯险。”
谭承烨闷闷不乐应声,“知道了。”
“知道就行。”
姚映疏指着院里木盆里泡好的衣物,“先去把课业写了,写完再把这盆衣裳洗干净。”
“我?”
谭承烨指着自己,张大嘴,“洗衣裳?”
“不是你是谁?今日若不是进了你屋,我都不知道你竟然堆了一个月的衣裳,这么大的味,你鼻子失灵了?”
谭承烨挠头,他的衣裳换下后,一向是吉祥吉福收下去让人清洗。搬离谭府后这习惯也改不了,索性他衣裳多,就这么堆着了。
姚映疏嫌弃,“我的衣物自己洗,你谈大哥也是,你当然也得自己洗。”
“你若实在不想动手,请人帮忙也行。不过……”
上下来回扫视谭承烨,姚映疏轻蔑,“你有钱吗?”
谭承烨自觉受到了侮辱,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心里越发恼恨黄亮。
若不是他把他的钱骗去,这会儿他怎么可能拿不出钱请人洗衣裳,还得由他亲自动手。
他哪会洗什么衣裳啊!
“这是怎么了?”
谈之蕴进门便见这母子俩站在院里,一个沉着脸,一个耷拉着脑袋。
“没事。”
姚映疏挥手,“这小子邋里邋遢的,衣裳攒了一月也不洗,我教训他两句。”
院中泡了一盆衣物,谈之蕴默默往旁边挪动,院里谭承烨。
“还不快去写课业?”
姚映疏一声令下,谭承烨愁眉苦脸地背着书箱往书房走。
“哦。”
“你别想动歪心思,今晚无论课业写到多晚,你都得把这盆衣裳给我洗了再睡。”
心思被戳破,谭承烨都快哭出来了,闷声道:“知道了。”
谈之蕴同情他一瞬,也不打算进书房了,准备等这小少爷写完课业再进去温书。
他转头对姚映疏道:“从明个儿起,我就回书院住了。”
教导这小少爷课业简直比写十篇策论还难,事已毕,想来往后谭承烨不会再和黄亮搅和,他不想再折磨自己。
“啊?”
姚映疏挠挠脸,“好。”
一起住了这么多日,这人说走就走,忽然还有些不习惯。
谈之蕴笑意温柔,“现在做饭?我帮你。”
姚映疏想,她最不习惯的,应该是无人在她下厨时打下手。
以后午食她还是出去吃吧。
不用生火洗锅,花几文钱就能吃得肚圆儿,何乐而不为?
她笑应,“好啊。”
这晚,姚映疏睡得格外香甜,谈之蕴也睡了这几日以来最好的一觉。
唯有谭承烨,坐在点了灯的院子中,哭哭啼啼地抹眼泪洗衣裳。
这小少爷从小到大哪儿洗过衣裳?搓得手都红了,勉勉强强把衣裳上的皂角清洗干净。
第二日,他打着哈欠去私塾。
趁着夫子不注意,在底下偷摸打瞌睡。好不容易捱到散课,谭承烨趴在桌上正想补眠,忽然,以徐天浩和张原为首的同窗围上来,礼貌客气道:
“谭同窗,我看你方才的课好似没听懂,我记了札记,你可要抄录一份?”
“谭同窗,我给你讲解一遍吧。”
“谭同窗,我也可以帮你补习。”
谭承烨懵了,“啊?”
什么?
因着打哈欠挂在眼角的泪珠滑落,亮晶晶的,众人看在眼里,心里难受得紧。
谭同窗都因听不懂夫子的课自责哭了,多么好的少年,他们怎么听信谣言,妄加揣度他呢?
小少年们越发热情。
“谭同窗,我家里有许多之前的札记,明日我给你带来。”
“谭同窗,你过去些,我坐你旁边讲。”
无数的话钻进耳中,谭承烨的面色从迷茫到震惊到麻木再到绝望,只用了短短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