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重了?”
姚映疏眉头一皱放下蜜饯,“我今日离开时不是还好好的?”
“不知道。”
本来是个借口,可说着说着,谭承烨真情实感地难受起来,“突然就加重了,病得不省人事,王奶奶让人去请了郎中,说是……说是若两日后退不了热,就得为他准备后事了。”
尾音低下去,谭承烨眼眶发酸,擦擦眼睛道:“不过就是风寒,怎么能严重到这种地步?”
这座府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先是他爹,后是姨娘们,现在又是管家爷爷。
到最后,竟只剩下他一个人。
姚映疏叹道:“杨管家年纪大了,对你来说那或许是一场简单的风寒,但对他来说,却能要他的命。”
“明日再请郎中来看看,库房里还有些珍稀药材,他要什么,咱们给就是,好歹能让杨管家把命保住。”
“嗯。”
谭承烨低低应道。
翌日,姚映疏去看望杨管家时他仍未醒,王氏坐在床边抹眼泪,见了她,强行打起精神招待。
姚映疏观她眼睛红肿,面色枯槁,不好过多打扰,看了看杨管家,又安慰王氏几句,叮嘱她要什么尽管吩咐,叹着气回到闲花院。
又过一日,杨管家的高热未退,人却迷迷糊糊醒了。姚映疏得了消息和谭承烨结伴去探望,刚进院里,却见王氏冲出来跪在二人面前。
“王奶奶,你这是做什么?”
谭承烨大吃一惊,急忙将人扶起。
王氏力道大,他竟一时拽不动,只好回头求助姚映疏。
姚映疏握住王氏的手,“咱们起来说话,若是有关杨管家的,我一定答应。”
王氏就着她的力道站起,疲惫浑浊的眼里淌下两行清泪,“夫人,少爷,我家老头子眼看就要不行了,求夫人和少爷开恩,准许他归乡安置。”
谭承烨大惊失色,“王奶奶,管家爷爷不是已经醒了吗?”
“是醒了。”
王氏抹着眼泪,“可郎中说,那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三五天,抑或是七八日,他说不准哪日就要去了。”
握紧姚映疏的手,王氏这段时日越发苍老的脸上流露悲痛,哽咽道:“夫人,我已让人快马加鞭传信给长子,让他来接父亲归家。求夫人和少爷看在我家老爷子这么多年对老爷、对谭家尽心尽力的份上,让他回乡安葬吧。”
话中悲伤凄苦让人动容。
姚映疏面色不忍,“您放心,此事我应了。”
谭承烨吸吸鼻子,哽声道:“王奶奶,您带着管家爷爷回去吧。”
王氏瞬间泪流满面,“谢、谢过夫人和少爷的恩典。”
姚映疏又劝了几句,等到王氏擦干眼泪收拾一番,这才随她去见杨管家。
杨管家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形容枯槁,双目浑浊无神,短短几日便瘦了一大圈。
迷迷糊糊瞧见来人,他艰难张唇,声音微弱,“夫、夫人,小、小少爷……”
谭承烨快步上前扶住他,难过道:“管家爷爷,你别动了,好生躺着吧。”
杨管家面如金纸,嘴唇嚅动,“是……老奴失礼了……”
一听他说话,谭承烨眼眶发酸,偏过头去用力眨眼,瓮声瓮气地藏住哽咽,“我不在乎这些,你好好养病最重要。”
杨管家轻扯唇,目光寻找着姚映疏,“夫、夫人……”
“我在这儿。”
姚映疏坐到床边,握住杨管家的手,“杨管家,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杨管家往谭承烨的方向看一眼,断断续续道:“……夫人,我家小少爷自幼被老爷宠坏了……可他虽然顽劣,性子却不坏……我这把老骨头眼看是不中用了,不、不能看顾小少爷……还、还望夫人看在老爷的面子上,能……多照看他一二,这样……”
他喘一口长气,接着道:“……到了地下,我也算是……对老爷有个交代了。”
这番话情真意切,谭承烨偏头,红着眼咬住唇,泪水啪嗒砸在手背上。
杨管家一直看着姚映疏,见她点头应承,“好,我答应你。”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那点笑在一脸病容上微不足道,却令他眼里多出几分神采。
姚映疏暗自叹气,见杨管家支撑不住,忙让王氏去取药来。
王氏喂丈夫喝完药,服侍他睡下,姚映疏带着谭承烨告辞。
两人心情皆沉郁,一路沉默回到闲花院。
隔日下午,杨管家的长子杨宏到达谭府。
三十来岁的模样,与杨管家生得很是相像,身材比他高大些,面部线条更加硬挺。
他恭恭敬敬与姚映疏和谭承烨见礼,“家父病重这几日,有劳夫人、小少爷照料。”
谭承烨红着眼唤他,“杨叔,我带你去见管家爷爷吧。”
杨宏沉重点头。
到杨管家夫妻住的院子,王氏早已将东西收拾妥当,见了儿子未语泪先流,紧紧将人抱住。
杨宏宽慰完母亲,让人将行李拎到府外马车上,进屋背起父亲。
姚映疏和谭承烨前去相送。
杨宏背着父亲进马车,又去扶母亲。王氏挨着丈夫坐下,将他的手握住。
杨管家此时尚且清醒,一双眼睛凝在谭承烨身上,似有千言万语。
谭承烨抹抹泪,安慰道:“管家爷爷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杨管家眼中担忧不减。
谭承烨小跑到马车旁,扒着车窗小声对他道:“你别听她胡乱猜测,要我说啊,根本就没什么觊觎谭家家业的人,方姨娘临走前那段话,也不过是为了膈应我罢了。”
他抬着小脸,一脸得意,“我谭家家大业大,怎么可能轻易败落。管家爷爷就等着吧,你回去好好养病,再过几年,我定穿着官服去见你。”
杨管家被他逗笑了,勉强牵唇,“好,老奴等着少爷衣锦还乡。”
谭承烨忍住泪,笑着重重点头。
一转身,他眉眼立马耷拉下来,皱着脸要哭不哭的,缓步走到姚映疏身边。
姚映疏扫他一眼,见杨管家看向自己,会意道:“管家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
杨管家含笑颔首。
车帘子落下,杨宏对二人行揖,“夫人小少爷保重。”
谭承烨瓮声瓮气开口,“杨叔保重,一定要照顾好管家爷爷啊。”
杨宏:“小少爷放心。”
他钻进马车,车夫一扬马鞭,驾着马车徐徐离去。
几人的身影在面前消失,谭承烨终于忍不住了,蹲下身哇一声哭出来。
姚映疏正伤感着,硬生生被他的哭声打断。
无奈揉额,她蓦地问道:“杨管家的长子是做什么的?能坐马车,应当家底不薄吧?管家跟他回去,想必能过得舒心些。”
谭承烨抬起通红的眼,闷闷道:“杨叔之前在我爹手底下做事,前一阵他提出要自立门户,我爹便放他走了。他现在在做什么我也不清楚,想来也是做生意吧。”
姚映疏点头,抬步往府里走,“管家只有他一个儿子?”
“还有个女儿。”
谭承烨揉眼睛,起身跟在她身后,“她很早就出嫁了,之前听管家爷爷说过,她儿女双全,过得很是不错。”
姚映疏:“听起来倒是美满。”
“是啊,可惜管家爷爷突然病重……”
“咦,你不回自己院子,跟着我回闲花院作甚?”
“整座府邸都是我的,我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行啊,那随你,记得把大福喂了,顺道打理打理鸡圈。”
“凭什么!它住的地方那么臭!”
“它可是你要养的,你若不管,我明天就让人把它杀了。”
“姓姚的!你太恶毒了!”
“别那么没礼貌,乖,叫娘。”
第19章
“咯咯咯,咯咯咯!”
午睡中的姚映疏耳边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鸡叫声,她在床上连续翻了好几个身,那声音却跟蚊子似的叫个不停,扰人清静。
烦躁坐起,姚映疏趿拉着鞋子闭上外衫,气冲冲出门,“大中午的做什么呢?”
“咯咯咯!”
鸡叫声陡然变得凄厉,一只母鸡扑腾着翅膀从姚映疏身前飞过,几根鸡毛慢悠悠从空中掉落。
谭承烨追在母鸡身后,长发乱糟糟的,耳朵边斜斜插着一根鸡毛,龇牙咧嘴地在叫嚣,“别跑。给我回来!”
余光瞥见姚映疏,他强行刹住脚步,回道:“你不是让我清理鸡窝吗?”
姚映疏指指前方大摇大摆的大福,又指向院子里倒在地上的鸡窝,一言难尽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清理?”
谭承烨抱怨,“谁让大福不听话,打扫的时候在我旁边捣乱。那我没办法,只能先把它制服了。”
姚映疏:“……我看是它把你制服吧?别磨蹭了,先把鸡窝打扫干净。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