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进门,姚闻远便瞧见立在门边的两道身影,他脚步一顿,疑惑道:“你俩在这儿作甚?当门神呢?”
目光一转,又瞥见谭承烨通红的眼眶,眉心下意识一拧,“这是怎么了?你爹娘欺负你了?”
谭承烨摇头,声音里还含着哭腔,“外祖父,不关我爹娘的事。”
“那你怎么……”
“爹!”
姚映疏扯着姚闻远手臂,急促往里走,“我们有事要和你说,快来。”
姚闻远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姚府设有书房,等三人来到书房门口时,谈之蕴已经候着了,颔首和姚闻远打了声招呼,“爹。”
记起女婿荣获状元,姚闻远面色缓和,“过两日吏部的文书应该便到了,你……”
姚映疏一手推开书房的门,把老爹扯进去,焦急道:“这个不急,爹,先听我说。”
人高马大的汉子被她拉得踉跄一步,等姚闻远站稳回头,谭承烨已经把书房的门关上了。
他眉心拧起,不懂这一家三口弄的哪一出。
“爹,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坐下后,姚映疏面色严肃盯着姚闻远,从在谭老爷灵堂上见到吴成,到平州城发现谭老爷遗书、他的死另有蹊跷,再到杨管家点明有人在私采金矿,吴成便是梁王府的管事陈丘。
一五一十,说得清清楚楚。
姚闻远的表情从平静到疑惑再到震怒,面色不断变换至扭曲。
“嘭——”
等姚映疏最后一个字落下,姚闻远一拳捶在桌上,茶具哐当掉落,砸碎在地。
碎片散落,茶水淌出,却无一人在意。
姚闻远面色极为难看,“你的意思是,梁王私采金矿,被谭老爷发现后痛下杀手?”
姚映疏点头,“是。”
屋内一时寂静,除了姚闻远粗重的喘气声,再无别的声响。
过了许久,他闭上眼,沉声道:“闺女,你确定那吴成,是梁王府的管事?”
“此事是我拜托临川郡主所查,爹你要是不信,明日和我一道去见那陈丘,看看他究竟是否是梁王的人。”
姚闻远缄默。
此事事关重大,闺女毕竟未曾亲眼见到陈丘出入梁王府,再去确定一遍也无妨。
“好。”
尾音极重,心不断下沉。
抹了把脸,姚闻远道:“嘴严些,这事断不可透露出去,连你娘也不能说。”
姚映疏重重点头,“我知道分寸。”
姚闻远起身,摸了下谭承烨的脑袋,“你放心,不管杀你爹的是不是梁王,老子一定给你报仇。”
语气罕见凶戾。
好歹也是他的外孙子,被欺负到这份上了,不杀回去他都对不起这小子那么多声外祖父。
谭承烨眼眶一酸,又想哭了,“谢谢外祖父。”
“一家人,说什么谢。走吧,你外祖母该备好饭了,别让她等急了。”
姚闻远率先开门往外走。
他脚步极快,片刻便甩下身后的一家三口。步子迈得极重,像是在发泄。
谈之蕴牵住姚映疏的手,回头对谭承烨道:“走吧。”
……
翌日。
一家三口早早地蹲守在梁王府外,心神不宁地看着王府侧门。
姚映疏悄声问:“爹,你确定那陈丘会走这道门?”
姚闻远心不在焉,“你爹我在每道门外都派了人,那陈丘一旦出来,便会立即前来禀报。”
姚映疏:“……好的。”
蹲了整整一上午,始终不见人影,她有些急躁。
偏头一看,老爹肃着一张脸,眉目泛冷,谈之蕴面色平静,不见燥意。
轻轻吐出一口气,姚映疏心道,怪道这两人一个能当大将军,一个能当状元郎呢,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
谈之蕴忽然侧首,靠近姚映疏轻声询问:“饿了?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姚映疏晨间便没怎么吃东西,现下早就饿了,闻言点点头,“好。我想吃……”
话音猛然一顿,她抓住谭承烨的手,眼睛死死盯着从门内走出的中年男人。
压低的声音不掩激动,“爹,就是他,他就是吴成!”
姚闻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个身穿褐衣,面容粗犷的男子。目光快速一扫,他得出结论。
是个练家子。
心中沉重,姚闻远眸色明灭,“走,去晋王府。”
姚映疏也顾不上吃饭了,抓着谈之蕴起身。刚要追上姚闻远,她蓦地想到什么。
“爹,你先去吧,我要带上一个人。”
第136章
从晋王府出来, 姚映疏眼神有些发虚,半晌没回过神。直到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将她握住,才徐徐吐出一口气。
晋王的气势也太足了, 只是坐在她面前,她便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只猛兽盯住, 令人头皮发麻,胆战心惊。
看来王爷之前都是收着的。
偏头对上谈之蕴担忧的目光,姚映疏随他绽出一个笑, 无声道:没事。
又去看身后的杨管家。
老人家微垂着头,面色平淡,眼底却藏着恨意,眼眶微红, 显然是情绪波动过大。
她停步等杨管家走上来, 低声道:“杨管家放心, 谭老爷的仇一定能报。”
杨管家勉强勾唇笑了笑,“借娘子吉言。”
他面上神色舒缓不少,心里那口气却一直提着。
背后主使是梁王, 皇帝的亲儿子,哪怕金矿的事闹出来, 圣上真的会杀他吗?
怕不是只会贬为庶人,幽禁在王府吧?
如此,怎么能算为老爷报仇?
他家老爷, 可是硬生生丧了命啊。
杨管家悲愤不已,一想起此事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勉强压下心中愤怒绝望,神色无常对姚映疏道:“若需相助,娘子尽管派人告知我。”
姚映疏点头,“多谢杨管家, 如果有需要,我一定求助。”
杨管家拱手,“铺子里还有要事,我先行一步,告辞。”
目送他远去,姚映疏牵着谈之蕴的手,缓步往家走。
这个时辰的晋王府大门外人影稀疏,加之两人交握的手被垂下的长袖遮住,倒也无碍。
并未起码,夫妻俩就这么一步步走回家。
姚映疏向来是个开朗的性子,可今日心情却极为沉重,闷闷的缄默许久。
谈之蕴并未逼她,安静候在她身侧。
走到家门口,二人齐齐停步,看着朝他们跑来的小少年。
谭承烨喘了口气,追问道:“怎么样,是他吗?”
姚映疏默默点头。
谭承烨的眼一瞬间就红了,眸底迸发出极其强烈的恨意。
在他开口之前,谈之蕴率先有了动作,将母子俩抱在怀里,温润舒缓的嗓音在二人耳畔流淌,“一切有我。”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转了话题,“承烨,这个时辰你应该在学堂才对,这是偷偷跑出来的?”
谭承烨眼里的泪还没来得及涌出来,就被这句话逼停了,默默道:“嗯。”
“下次不准这么做了,现在回去,晚上我要抽查你这阵子的课业。”
小少年满腔怒火怨怼在一瞬间偃旗息鼓,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他闷闷道:“知道了。”
谈之蕴笑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该做什么做什么,其余的应该让大人去做才对。
老老实实回去读书吧。
拍了下谭承烨的肩膀,谈之蕴道:“去吧,我和你娘看着你去。”
谭承烨噘嘴,不敢反驳,招呼一声吉祥,垂头丧气往学堂去。
他走之后,谈之蕴垂头看着怀里的姚映疏,柔声道:“我结识不少同年,大多数成了家,往后得麻烦欢欢了。”
姚映疏反应了片刻,这是要让她去应酬?
对啊,往后她就是官夫人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龟缩在家里,该有的人情往来一样都不能少。
这么一想,姚映疏顿时紧张,顾不上方才糟糕的情绪,拽着谈之蕴的袖子问:“我该做什么?”
巷子里渐渐有了人影,谈之蕴松开姚映疏,拉着她进府,温声道:“应该就是和她们说话聊天,不用紧张,不想去的不去便是。”
姚映疏纠结,是她不想去就不能去的吗?
谈之蕴本事太大,如今也只是个还没正式迈入官场的状元,若是有人相邀,应该还是得去吧?
叹了声气,姚映疏道:“那你和我说说你那些同年吧。”
话里虽然带了烦闷,但显然没有刚才那么忧虑,谈之蕴松了口气,轻笑道:“好。”
虽是这么说,但姚映疏却没怎么见到谈之蕴的同年及其家眷,这段日子,她大多是在家里养花锄草,看书作画,料理府中之事。
这座府邸和姚府差不多大小,但只住了一家三口和几个下人,姚映疏掌管的事并不多,白日里清闲不已,倒是夜里要劳累不少,不仅要照看小的,还得伺候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