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闻远紧紧攥住闺女的手腕,迫不及待追问。
“老爹, 你先告诉我,这茶有什么问题,你为什么要找乐姨。”
姚映疏冷静下来。
她爹现在胸膛激烈起伏, 眼眶泛红,面部肌肉抽动,连带着表情都狰狞了几分,明显情绪不平。为了保证乐姨的安全, 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是啊姚叔。”
谈之蕴也明显察觉到不对, 上前几步握住姚闻远手腕, 不动声色用力,令他松开姚映疏的手。
“这茶是乐姨自己做的,我和欢欢喝了许久都没问题, 姚叔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
腕上力道松懈不少,姚映疏松了口气, 动了动被捏疼的手腕,眼睛盯着姚闻远,余光却从谈之蕴身上一瞥而过。
好嘛, 都叫上姚叔了,看来刚才谈得还不错。
姚闻远深吸一口气,端着茶杯的手不断抖动,声线不稳,“闺女, 你没尝出来吗?”
姚映疏茫然,“什么?”
“这茶、这茶……”
眼角有泪光闪烁,姚闻远闭眼,声音很轻,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而来,飘飘忽忽,却又重重砸在姚映疏心上。
“与你娘当娘做的,一模一样。”
“铛——”
好似有钟声在姚映疏耳畔敲响,余韵一圈圈传出,宛如数之不尽的落石砸落湖泊,瞬间激起惊涛骇浪。
姚映疏后退一步,站立不稳,不可置信地看着姚闻远,声音发飘,“……爹……老爹,你、你说什么?”
她娘不是早就已经遇难了吗?
巨大的震惊与茫然袭上姚映疏心头,她身子一晃,身旁的谈之蕴眼疾手快将人搂住,尽管心中也充斥着难以置信,却很快冷静下来,拧眉瞧着姚闻远手中茶杯内晃荡的茶汤。
姚闻远睁眼,将茶杯放在桌上,迫不及待道:“闺女,这茶既然和你娘做的一模一样,那你那位乐姨,定然和你娘有关。”
“她在哪儿,我要去见她。”
姚映疏尚未反应过来,下意识道:“她就住在谈之蕴隔壁。”
话音甫落,姚闻远一刻也等不了,大步往外走去。
“你、你方才听到我爹说什么了吗?”
姚映疏攥住谈之蕴的衣袖,结结巴巴道:“我、我爹……乐姨……她、他们……”
谈之蕴将她抱紧,安慰道:“别急,想知道她是不是你……咱们追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清润舒缓的嗓音冲散了姚映疏心中的茫然,她定了定神,坚定道:“咱们走。”
两人牵着手走到门口,速度太快,险些撞到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谭承烨。
“诶,你们怎么了?”
小少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了挠脑袋,疑惑看着他们。
两人谁也没心思搭理他,越过谭承烨快步往外。
“你们去哪儿啊?等等我!”
姚映疏明显魂不守舍的,一定出事了。
谭承烨当机立断,飞快追上去。
三人速度再快也追不上姚闻远,到门口时只能看见他骑马狂奔的身影。
姚映疏立即道:“郑管家,备马!”
……
袖子被风吹得鼓起,寒风打在脸上,带起一片刺痛。
姚闻远却像察觉不到似的,紧紧攥住缰绳,将掌心勒出痕迹。
狂喜和茫然充盈着他的内心,阿盈的手艺,他绝对不会认错。
可他又怕。
怕当初阿盈也曾将制茶的手艺传授给他人,怕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空。
毕竟,他当初在冰冷的河水中找了那么久,也不见她的尸体。
他也曾妄想过,或许阿盈没死,她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等着他找到她。
可滔滔不绝的水浪,一次又一次扑灭他的希望。
姚闻远深深吸气,手中力道不觉加重,咬紧后槽牙,目光坚定锐利地盯着前方。
因为姚映疏的缘故,他自然知道谈之蕴的住处,一路狂奔到巷口,姚闻远将马栓到巷口旁的树上,借此平复心绪。
他在马前站了许久,站到身子僵硬,这才一步步往巷内走去。
找到乐娘子家,姚闻远站在门前,静静凝视关闭的大门。
与此同时,姚映疏一家三口也追了上来,瞧见姚闻远的身影,她立马追上去,“爹。”
谈之蕴及时拉住她,对她摇了摇头。
谭承烨没听见当时的对话,一头雾水道:“外祖来这儿作甚?”
谈之蕴给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一会儿不管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许出声。”
见他面色严肃,谭承烨哦了一声,“知道了。”
谈之蕴略一点头,一手一个,拉着姚映疏和谭承烨上前。
僵立许久的姚闻远终于有了动静,他抬起手,屈指敲响大门。
“笃笃、笃笃笃。”
一声又一声,仿佛敲在姚映疏心上。她捂住胸膛,生怕心脏会跳出来。
敲门声仍在继续,没多久,轻微脚步声缓缓靠近,姚映疏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嘎吱——”
门开了。
“谁啊?”
出乎意料的是,一道沉闷男声响起,身量略瘦的少年站在门口,纳闷地看着眼前高大英武的男子。
“你找谁?”
姚闻远看着眼前的小子,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
眼里的锐色令乐蔚头皮发麻,竟有股被猛兽盯住的错觉,他面色微白,再度问道:“你是谁?”
“阿蔚,是谁来了?”
轻柔的嗓音自门内响起,姚闻远瞳孔骤缩,猛地抬头望向声源地。
衣着朴素的女子坐在竹亭下,疑惑向他投来视线。
两侧山茶花已在枯萎,零星两朵挺立枝头。风一吹,掉在盆中的花瓣轻微晃动,动作很小,却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女子缓缓站起,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山茶花前,清澈眸光看清姚闻远的脸时,她仿佛怔住了,一眼不错地看着他,神情恍惚。
“你……”
只一个字,便令姚闻远忍了许久的泪掉下来。
他浑身颤抖,控制不住地踉跄一步,嘴唇发颤唤她,“阿盈……”
阿盈。
阿盈。
阿盈……
脑海深处仿佛有封印许久的东西破碎,一道又一道声音从里钻出来,不停唤着她。
那声音时而爽朗,时而欣喜,时而发闷,其中蕴含的尽是情意。
无数片碎片般的画面钻出,蝴蝶似的从她眼前掠过。
抬眼时,已是泪眼朦胧。
……
姚映疏呆呆蹲在门前,听着屋里老爹情难自已的哭声,缓缓伸手环抱住自己。
谈之蕴在她面前蹲下,温热指腹在她脸上摩挲,温声道:“怎么了?找到娘亲不是应该开心吗?”
姚映疏抬头,呆呆问道:“谈之蕴,我不是在做梦吧?”
一定是在做梦,否则她和老爹怎么会找到本已死去多年的娘亲?
找到老爹已是奢侈,现在娘亲也回来了,她的运气有这么好吗?
听出她话里的茫然,谈之蕴心头一酸,扬唇笑道:“当然不是,我们欢欢苦了这么多年,现在苦尽甘来了,老天开眼,把爹娘都送回了你身边。”
“真的吗?”
姚映疏喃喃。
“当然是真的。”
谈之蕴捧住她的脸,额头与她相抵,声音温柔到极致,“我们欢欢啊,现在是有爹娘疼爱的小孩。”
泪水从眼眶掉落,姚映疏鼻头发酸,一头栽进谈之蕴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泪水很快将他胸前衣料打湿。
她哭的声音并不大,断断续续的,语无伦次道:“谈之蕴,我、我有娘了。”
“不对,不对,是我娘回来了。”
“谈之蕴,我爹娘都回来了,我再也不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我有爹娘,我爹娘回来了。”
谈之蕴听得心疼,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的后背,温声安慰,“对,欢欢爹娘都回来了,不哭了好不好?”
一听这话,姚映疏反而哭得更大声了,抱着谈之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将这么多年的委屈全部哭出来。
一旁呆愣愣的谭承烨被哭声惊醒,从迷茫中回过神来。
脑海里回荡着方才发生的事,他终于反应过来。
姚映疏的亲娘没死!不仅没死,她还是住在隔壁的乐娘子。分别这么多年,他们一家三口终于团聚了。
谭承烨的第一反应是为她感到高兴,可听着姚映疏的哭声,他不知为何鼻头发酸,不知不觉掉下泪来。
摸了把眼角,小少年走上前去蹲在谈之蕴身边,别别扭扭安慰,“喂,这不是件好事吗?你干嘛哭得这么惨?”
说着说着,他又红了眼。
姚映疏从谈之蕴怀里稍稍推开,泛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一把捞过谭承烨的脖子,母子俩挤进谈之蕴怀里嚎啕大哭。
一开始只有姚映疏一人的哭声,可哭着哭着,或许是想到自己冤死的老爹,谭承烨也忍不住大哭,一手抱住姚映疏,一手抱住谈之蕴,一家三口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