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瞻设想的多种可能里包括投奔姨母,若真如此,他便也不会那般恐惧了。
怕只怕她叛逆性子上来,与拐骗她之人私奔,而后被人卖了。
以她的姿色怕是万金不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重金之下难保拐骗她之人不拿错主意。
人性是最经不起一点考验的。
阿芙发生了什么?付氏的这个疑问在荀御医那里触摸到了些微答案。
她只身前往荀御医处,一进门就单刀直入:“我只两日没见着阿芙,今早月地云斋的婆子便与我说她回原籍了,怎走得这般急迫,也不跟咱俩打招呼?”
荀御医从一堆古籍中探出头,想了下,回:“兴许有什么难处,将来方便讲自会有书信来往,你且安心。”
付氏:“……”
荀御医:“过来,给你看样好东西。”
付氏走过去,但见荀御医正用小银匙拨弄着两颗药丸,深褐色。
“哪儿弄的?”她问。
“阿芙留下的,王爷不明成分,特命我查究。”荀御医兴奋道,“这玩意好啊,比宫廷御用的毒性还弱,不,可以算是完全无毒。我研究了半晌尚未确定每种药材的比例,好想亲自问一问阿芙。”
付氏:“这啥药?”
“避火丸!”荀御医宝贝似的捻起一颗,“更妙的是加了情-药,以地台草所制,若以依兰替代,必定更完美!”
付氏心头一个大跳,稳着腔调儿说:“哈,好厉害,还有哪些药材啊?”
“都很常见。”荀御医说完报了一连串的花名。
付氏听得心惊肉跳,前后串联起来,可不都是她给阿芙采买的,就不知阿芙为何没用她买的依兰,而是继续用地台草,下一瞬,她了悟了,神色登时变幻。
从荀御医所言可知王爷也是第一次发现此药,阿芙走得蹊跷,怎就专门留下这味药?
感觉像是在羞辱王爷……
那问题就很严重。
“想来阿芙不用依兰是为了保护我!”付氏后怕地擦一擦额头,在心里嘀咕,“要不然王爷顺藤摸瓜一查,此刻焉能有我好果子吃?”
是夜二更,王府收到飞鸽,王爷才歇下不到一个时辰,墨砚心知紧急便先阅明情况,果然与芙小姐有关,自是不能延后,他走到槅扇外,温和着声气唤醒毅王。
“王爷,燕阳城那边有消息。”
寝卧里随即传来起身的动静,少顷槅扇被推开,毅王一身雪白中衣,青丝及腰,走了出来。
墨砚双手递去:“这是信函。”
崔令瞻抬手接过抖了抖,默看,待一阅完,一杯温度适宜的茶递到了手边。
墨砚:“王爷且先喝口安神茶,顾惜自个儿身子。”
崔令瞻端着饮一口,慢腾腾放下了。
墨砚不时瞄一瞄毅王的脸色,拿不准主意。
毅王看上去也没有多大的波澜,跟平时无异,不过当那只盘着墨玉珠串的手探向茶盏时,墨砚就知道还是挺严重的。
王爷的手探向旁边的空茶盏,端起,放到了唇边,墨砚淌了一头冷汗。
发现是空的,崔令瞻半晌无言语,默默放回了原处。
墨砚捧起盛着安神茶的茶盏小心翼翼奉给崔令瞻。
崔令瞻摆摆手,浅淡道:“传本王令旨,命金修茗即刻去追可疑马车。给广江各州府发通缉文书,便说燕阳城防舆图失窃,务必将人拿下,贼人便是锦衣卫也无需留情,一切后果本王担着。贼人死不足惜,生死不论,赏黄金二百两,但不许伤他身边的女子一分一毫,违者斩。”
墨砚机灵:“奴才明白,贼人挟持了良家子为质,再怎样都不能伤及人质的。”
崔令瞻点点头,低眸轻喃:“凌榆白。”
墨砚:“……”
“安排京师那边查查北镇抚司凌榆白。”
“是。”
刻不容缓,墨砚不敢耽搁,领命而去。
不过是一名北镇抚司的指挥佥事,也敢在他的蕃地猖狂过境,一想到那厮可能拐骗了阿芙,崔令瞻眸底顿沉,杀心暗起。
虽说他不信阿芙能与锦衣卫扯上联系,但保险起见还是命金修茗亲自走一趟。
是与不是,一目了然。
徐峻茂皱了皱眉,好像被人盯上了。
巷子口从初三开始总有陌生人,或摆摊或散步,待他一背过身,窥视的目光立即来回逡巡。
他冷笑一声,乘车故意绕了半条街。
自被丢出王府距今已有四十余日,徐峻茂年纪小可也并非不通世情,古往今来哪个坐拥美人的英雄不是文治武功之才。
而他,似乎什么都没有。
他低头瞅瞅自己的手,肌肤比女孩子还细嫩,没沾过阳春水,没碰过刀剑,举一百下石锁就气喘吁吁,直到遇见毅王那般英武森然的男子,他才顿悟把同龄人打趴下没什么了不起,把阿芙举得高高的也一般般,因他连王府侍卫的拳头都接不住。
假如毅王亲自出手,他的腿应是废了吧?
这样的他便是见到了阿芙又怎样?根本护佑不了她。
娇养长大的小公子哥原对名利看得极轻,也曾因读书挨过父亲不少训斥,是从何时开始变得认真起来的?
小厮记得,从今年二月十九,公子挨了一顿打后。
徐峻茂记性极好,说过目不忘略显夸张,却也差不太远,脑子又灵活,擅长举一反三,在进士世叔的苦心教导下,突飞猛进。
世叔乐得合不拢嘴,断言他加上原本的基础,今年有望一举高中。
徐峻茂:“那明年我就能参加会试、殿试了。”
万一运气好考个进士,多威风,他就去御史台,找机会参毅王一本。
世叔:“你还是先考上举人再说吧。”
孩子是个天赋怪才,这话他没敢说出来,一切静等结果。
徐峻茂觉得没意思,拜别世叔乘车回家,跟了他一天的小尾巴依旧锲而不舍。
除了毅王的人,他想不出谁还会对一个交际简单的清安县小公子感兴趣。
被情敌盯着的感觉真微妙,愤恨、得意。
得意是因为毅王害怕了。
那种感觉唯有情敌之间才能感知。
毅王的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徐峻茂撇撇嘴,跳下车,故意与路旁的货郎闲聊,聊完买了几样货物扬长而去,在他离开后不久,那货郎就被人架走了。
他忽然有一种极其不安的念头闪过,阿芙是不是出事了?
五月初四的傍晚,程芙累极了,脑袋像灌了铅,晕倒前恍惚看见凌云接了她一把,也可能是幻觉,以凌云的个性,多半是眼瞅着她一头栽倒地上,然后笑呵呵问她怎么啦?
脸着地的话很没意思,希望凌云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
“喂喂喂,都说不凶你了,怎还气晕过去……”凌云略显生疏地托起程芙。
仿佛掬起了一捧水月,水月在他手里流淌弯折,仰颈曲成了一道靡-艳的弧度,凌云大脑空白了一瞬,心头骤然滚烫,竭力去忽略那种不可思议的弹-软,厚实实地碾压他的心口。
是她自己贴上的,不关他的事。
这不是他感兴趣的类型,况他也没饥-渴到对没有意识的女人下手。
他知道她只是短暂晕厥,激动的,便维持着这个姿态盯了她好一会,也知道如果对她做什么,她不敢反抗,更不敢声张……不是,他好像不对劲。
不能够的,她冒死逃了出来,要是再被他……岂不是输得很惨?
她那么委屈。
不能再输了。
他不想她输。
他压下了不为人知的邪念,轻轻将她放到榻上,拎起一件直裰飞跑出去,跳进了微凉的湖水中,久久未曾浮出水面。
程芙自己醒来,发现天亮了,旁边的小几放着热腾腾的粥和两只鸟蛋,还有一碗新鲜的野果,她饿坏了,顾不上梳洗狼吞虎咽。
这是昨日至今的第二餐。
凌云依旧冷着脸干活,端着铜盆走进来,放下热水,默不作声离开。
程芙:“多谢大人。”
凌云:“……”
“我的热毒似乎退了。”她摸摸额头。
“昨晚我喂了你两颗药丸。”
“原来如此。”
而后,两人不再说什么。
她把自己收拾干净,爬上车时微喘,将将病愈的人都会有点儿虚,便又吃了两颗稳固一下。
这是应急的药,见效快,药力也猛,不宜多吃,出门在外讲究不了太多。
凌云坐在外面驾车,自从她受伤,他就未曾强-迫她骑行,还弄来了一辆车。
程芙守着小泥炉烧水,煮开后放凉一些,端给他:“凌大人,请喝。”
凌云接过茶碗一饮而尽,继续驾车。
“大人。”
“嗯?”
“谢谢您。”她歪着头看他,目光盈盈,亲切温和。
凌云意味深长道:“谢什么,我又不是好人,别忘了你还欠我的事,胆敢糊弄,看我揍不揍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