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瘟疫,她还是头一回听说,却很快意识到了性质的严重性。
死到临头,程芙发现自己还不太想死,不,是特别不想死,她欲哭无泪。
年长蒙面人指挥属下:“把他们押到山顶挖坑埋掉。”
又特特提醒了句:“埋之前取下他们身上所有与身份相关的。”
“我若出事,皂河县不日便要变了天。”荀叙尽可能拖时间,“谁也别想好过。”
不提还好,他一提,年长蒙面人登时火冒三丈,咬牙道:“若非你多管闲事,步步紧逼,大家何至于到今天这个局面?你死了,不知要搭进多少人命陪葬;但你不死,搭进去的更多。”
总之一个活口不能留。
“我也是太医署的人,拢共就三名朝廷特使,一下子失踪两名,放到哪朝哪代都是震惊朝野的大案。”程芙尽量和缓地述说,不让自己露怯,“各位好汉,倒不如先把我们关押起来,也好过赶尽杀绝……”
年长者嗤笑一声,“诛九族的事,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对方有火铳,荀叙并不敢轻举妄动,尤其带着程芙,以她的反应力便是普通刀剑都躲不过的,他用力攥紧她的手。
而那名从方才就注意着程芙的年轻蒙面人忽然道:“这娘们实在是太漂亮,直接埋了委实暴殄天物,叔父,且让我受用一回吧?”
正中另外两名匪徒的心事,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十分馋女人,突然一下子对上顶级的,很难不心猿意马,他们也想尝尝滋味。
“混账,都什么时候还想女人!”
“叔父,我们兄弟几个提着脑袋讨生活,长这么大还没享过福,你看她,活生生一个人间绝色,若非事关重大,我哪里舍得动一下,如今你就允我们尝一尝,也算不白活。”
年轻人浮躁,见到女人就走不动道,更何况今天的确是个极品。年长者扫了一眼另外两个的眼神,也是冒着绿光,直勾勾的。
程芙呆了呆,下一刻就反应过来这群人想干什么,唰的一下面无人色。身后,荀叙低低对她说了句:“别怕,待会别反抗。”
她抬眼难以置信看向荀叙。
年长者沉着脸道:“速度快点,我只给你们半个时辰。”
三人的惊喜几乎要从面罩下射出来,扑过去,两人狠狠按住荀叙,另一人按倒程芙就开始解自己的裤腰带。
荀叙牙齿都在打颤,眼底猩红,寒着声道:“便是牲口行事也喜挑个清净的地方,你有多急,竟能当众苟-且?”
匪徒愣了下。
隔壁就有间屋子,而这里,一具尸体,四个活的大男人,他再瞅瞅下边惊魂未定的美人,她马上就要死了,死前还要受他折磨,那他便行行好,让她少受些屈辱吧。
程芙涕泪横流,“荀叙,荀叙,救救我……”
她绝望的视线与荀叙的交织,他的眼神黝黑,平静,眼圈绯红,突然地,她想起了他的话,他叫她不要怕,也不要反抗……
程芙哽咽了声,松开抓匪徒的手,任由对方将她抱进了隔壁。
年长蒙面人气得背过身,似乎仍觉晦气,干脆走出房间,立于院中焦躁等待。
余下的两名匪徒,一个刀架在荀叙脖颈上,另一个弓着腰扯作坊团成堆的粗麻绳,待会把所有人绑成团,埋做一起,省事。
绳子扯出,他迅速给同伙使眼色,却听轰然一声巨响,直冲云霄,惊飞无数夜鸟。
巨响是从隔壁发出的。
火铳的声音。
可是匪徒离开时将火铳交给了同伙,为了投入身心享受美人。
所以,这又是哪来的火铳?
未料一个分神就让荀叙抓到了机会,几乎是同时匪徒握刀的手腕传来剧痛,被铁钳般的五指收拢,卸力夺刀,反手一带,就将他的脖子割成两截。
血雨喷溅。
一切不过弹指间,待年长蒙面人和另一个蒙面人反应过来,同伙的尸体已重重砸向地面。
匪徒撬开机括,将火铳对准荀叙。
雷鸣般的轰响再次炸开,震的屋顶摇晃,尘土飞扬。
响声过后,举着火铳的匪徒半边脑袋不翼而飞,试图逃跑的中年蒙面人躺在了血泊中,他的两条腿已经断了。
喜乐举着火铳从阴影中走出。
能在公子身边的人怎会没有特殊之处呢?
他的拳脚功夫确实平平无奇,却是箭无虚发的优秀射手,走到哪里都是火铳和精巧的小机弩不离身,任尔速度再快甲胄再厚也吃不住他一发冰火利器。
“阿芙——”
荀叙箭步冲进隔壁,掀起趴在程芙身上的尸体,因是近距离射击,尸体的脑袋都没了,可以想见程芙此时的状况。
他抱起浑身是血的程芙,用袖子飞快地擦着她小脸,“阿芙,阿芙,没事了,不要怕,都是我不好……”
程芙看见荀叙,似乎才回过魂,“哇”的一声干呕出来,泪如泉涌。
方才匪徒把她扔进了稻草堆,就急不可耐解衣裳,喜乐从成堆的箱子后转出,拿着一个与匪徒携带的相似的物什,举起,朝着她的方向,扣动机括,她感觉世界轰鸣,耳朵也随之失聪,一片寂静,许久许久之后,才渐渐听得微弱的汩汩水流声,是匪徒的血。
没了脑袋的匪徒,躯干僵硬,而后直挺挺砸向了她……
“我的耳朵。”程芙怔怔道。
“像蒙了一层棉花对不对?”他把脸紧紧贴着她的。
“蒙了很厚的一层棉花。”
“是暂时的,不会有事。”他的眼眶蓄满了泪,“我帮你擦擦脸,然后我们回去。”
喜乐正在院子里为平安包扎伤口,荀叙自己找到了厨房,拎来一桶水,用自己的帕子一遍遍擦拭程芙的脸颊和头发,将那些肮脏的血肉全部清理掉。
回去之后,天光大亮,程芙蔫蔫的,失魂落魄。
荀叙沐浴更衣,将自己清理干净,前去探望程芙。
那时熊氏姐妹也已帮她沐浴完毕,换上干净的衣裙,因怕她着凉,还提前在屋里烧了盆红箩炭。
荀叙更怕她发高热,便寸步不离守着她,为她施了定魂针,熊秀端来熬好的安神汤,服侍程芙饮下。
“我没事。”程芙打起精神,“你也受了不小的惊吓,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受的罪不比任何人少,却不停地道歉,呵护了她一路……
她说:“我看看你的脉象。”
荀叙:“嗯。”
她的指腹落下,他的脉象便已紊乱。
程芙抬眸看他,他的视线微微闪躲。
他们回来的路上颇遇到了几个县民,而他们又个个形容狼狈,且还拖回十个五花大绑的壮汉,很难不引人侧目。
消息像是墨汁滴入了清水,四散而开。
人是初四上午回来的,初四晚一群官兵便围住了临时官邸,董知县当然没这么大能耐,也没这么大的胆子。
来人是定州泓塘卫指挥佥事,自称姓高。
高佥事不由分说将程芙和荀叙以及他们绑来的十名大汉锁走。
有人小声提醒他荀叙的身份,“那是荀尚书家的三公子,荀正清的嫡孙,还是别惹为妙。”
高佥事面色黑里透着青,厚实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线,撂下“带走”二字,奔至坐骑前,跃上马鞍,如飞而去。
临时官邸乱成了一锅粥。
众人奔走相告,求爷爷告奶奶。
殊不知抓走荀叙等人的高佥事日子更不好过,把人关进单独的牢房,他就去指挥使那里复命。
指挥使的书房,燃了一夜的蜡烛。
比之高佥事,指挥使的压力只多不少,可上面的人拿捏着他死穴,个中庞大复杂的利益关系已经不是他能选择的了。
高佥事说:“卑职已然查明,那个小丫头背景简单,是今年新上任的医女,无父无母,丢进水里淹死一了百了。可是荀叙一直闹,扬言见不到程芙便绝食。他拿准了咱们一时半会动不了他。”
指挥使铁钵大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高佥事盯紧他的表情,盼着他给句准话。
而他,始终都没有开口。
……
程芙被人丢进了重刑犯大狱,狱卒看见她皆是一愣,不过没有人敢打死人的主意,这不是一般的死人,谁沾谁倒霉。
大家尽量避着她,不跟她讲话,也不许她开口,初五一整天仅丢给她两只发硬的馒头和一碗稀粥,晚上则是一碗水。
她饿得头晕眼花,抱膝缩在草堆。
阴森森的晦暗的牢狱,臭气熏天,老鼠横行,干草下还掩盖着一滩血迹,不知是哪个倒霉鬼的。
唯一的光源便是一丈高的墙上巴掌大的小窗,日升日落,全在于此,程芙盯着小窗子估算自己在牢房待了多久。
初六,窗子透进微弱的晨光。
指挥使的府邸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高佥事偷偷瞄了眼,见是个年轻人,二十上下,劲瘦高大,一身云锦曳撒,阔步如飞,戴着顶乌纱大帽,遮住了半张脸,皮肤白的就像雪,身边的护卫各个虎目鹰视,使人望之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