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姐历来是干群众工作的,所以说话是十分有技术的,她这个话听起来似乎是在劝说,实际上的意思就是,刚刚王自力说得所有都是放屁,她一概不相信。
王自力的鼻子都快被气歪了,他把手中的信纸拍在了桌子上,对着这几人就吵吵开了:“怎么?你们不相信吗?就是因为她现在车床厂的先进?还是因为她现在木材厂的榜样?我可告诉你们!你们大错特错了,你们选了一个道德品质极其低下的人来做这个榜样,做这个先进,外面的人会怎么看我们木材厂的职工?跟炼钢厂、毛纺厂这些厂子比起来,我们连腰杆都挺不直了……”
王自力在单位上,别的没学会,这些打官腔是学了一套又一套的,听得几个人都皱眉头,特别是白胜利平时就是这么听领导说话,现在还要听一个小职工这么说,更是不耐烦到了极点,他挥挥手:“得得得!你少说那么多废话,还有没有?”
王自力又一次在白胜利这里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他眨了眨眼睛,就跟一口气噎在了胸口,最后只能又拿起了信纸照着读了下面的几条。
“第三,她还不孝敬公婆,她,她对我妈不好,没有照顾好她!而且她和绞了我妈的头发。”王自力指了指一边鹌鹑一样的赵凤兰,他本来还指望赵凤兰能做个证人,却没有想到,赵凤兰装死到底,她期间就偷偷的看了桑瑜一眼,发现桑瑜还在笑意盈盈的望着她,她又缩起了脖子,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王自力对于自己亲妈着实恨铁不成钢,只能又接着说:“她还对于我们的婚约投入不够,对我不够好,这不是一个做妻子的样子。”
听到这里桑瑜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想,她现在是真的明白了,人在无语到了极点的时候,是真的会笑出来的,她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什么叫你妈好?什么叫对你好?这总得有个标准吧?我是要把你们抗在肩膀上才叫好吗?”
桑瑜的话果然让杨大姐首先就笑出了声音,她也点点头:“是,你这个好不好的,得有个标准,不然,哪个两口子都可以这么说,我们工会看一对夫妻好不好,主要是看家庭和睦不和睦。”
说到这里,杨大姐吹了吹搪瓷口缸里面的茶叶沫,又不慌不忙的说:“你和桑瑜结婚了三年,我跑你家不下十次吧,甚至更多,能让我们工会跑这么多次的家庭那肯定是不怎么和睦的,至于和睦的原因……”
杨大姐用手拍了拍自己桌子上放着的那个大笔记本:“都在里面记着呢,王自力要不要我给你念一念?”
当然不用。
因为这么多次杨大姐过来调解,几乎每次都是桑瑜挨打了,不是被赵凤兰打,就是被自己打,虽然原来动手的程度没有离婚这一次那么重,可是也是能够看得出来的。
王自力又不傻,只能装做没有听到杨大姐的话,看着信纸上的内容。
白胜利又说:“还有没有?”
如果可能得话,他可真是巴不得自己给桑瑜写得这些举报信,能写满个十条八条,最好是罄竹难书。
可是,他这几天绞尽脑汁的想来想去,也只能干巴巴的写出了这第一条和第二条那两条严重的,其余的那些不孝敬公婆,对家庭投入不深这些,虽然他写了,但他写的时候也知道可能没有什么效果,只能充充数。
现在这两条已经被杨大姐驳回了,王自力也不能继续纠缠,否则不但没有举报到桑瑜,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这太得不偿失了。
王自力此刻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他的信纸上面已经空空如也,可是他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于是低下头努力思考,忽然之间,他想到了什么事儿,如获至宝一般的又继续说。
“还有第五点,桑瑜这个人生不出孩子了,浪费了我们老王家三年的时间,我们家的期待和对她的感情,这些都是无价的,我们要求她赔偿。”
自古财帛动人心,果然如此,一听到要赔偿的事情,刚刚还在装鹌鹑的赵凤兰“歘”一下子就把脑袋又给抬了起来,她努力的迎着桑瑜的目光,一字一句的说:“对!她生不出孩子,耽误我们老王家抱孙子了,我们老王家没有办法去见列祖列宗,这件事特别严重!我们要求桑瑜赔偿!”
无论是杨大姐还是白胜利,又或者是刘建设,反正能在木材厂里面当一点小官的人,谁不是学习了马列主义,谁不是收受到了无产主义的熏陶,现在听到赵凤兰这种话,纷纷都翻起了白眼。
桑瑜更是好笑:“还列祖列宗,赵凤兰,大清已经亡了。”
赵凤兰一个围着灶台转的家庭妇女没听懂桑瑜的意思,“我知道,我是说你对不起我们家列祖列宗,跟大清什么关系!你必须给我们赔偿!”
“我姐的意思是说,现在是新中国,没有列祖列宗!”最后连桑柳都看不下去了,开了口。
赵凤兰还想说什么,被一边的王自力扒拉了一下,又看到桑瑜那看好戏的目光,她觉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只能又瘪瘪嘴埋头下去。
她就是想帮帮儿子,从桑瑜身上弄点钱出来,要给她的大孙啊!她有什么错!为什么要瞪她?嘤嘤嘤。
“还有没有?”白胜利拿出了一支香烟,在桌子上扥了扥,才又拿出了打火机点燃。
“没,没了。”王自力倒是想有,可是他真的编不出来了,只能含恨放弃。
白胜利点点头,又转头看向了桑瑜问:“桑瑜,对于王自力的举报,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王自力立刻又站起来:“不是!我都举报了!你们怎么不快点追究她的责任?你们还问什么!我的举报信里面全部写得清清楚楚的!”
“你上法院都还要两边都说话呢!你当这是你家啊!你说了什么就是什么?不让对方说话,就要对方认罪!我看你跟你妈一样!是不是都还以为现在是旧社会?还你举报信上写得清清楚楚就……你写清楚了,我们就不调查啊!你写了就一定是实话啊!现在是新中国!凡事讲究证据!还是你对我们不满意,那我找派出所的张局长过来,你跟他说!”
白胜利早就对王自力心烦到了极点,现在抓到了机会那更是劈头盖脸的对他一顿臭骂,顺便把派出所都给搬了出来,大有一副“老子不管了”的架势。
果不其然,越是叫嚣得厉害的人,一遇见了凶悍的,就越是怂得厉害,更不要说老王家才刚刚出了一台刘铁塔的事情,大家对于这个上派出所的事情相当敏感。
顿时,王自力整个人就缩缩了,他又坐了下去,一句话都不开腔了。
“有。”桑瑜刚刚一直不说话,其实就是想看看王自力能闷着多少的坏水,现在他终于废话完了,她也不会继续在那里安静了。
她把自己的背包放在了桌子上,就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硬皮笔记本。
这个笔记本还是当年桑瑜没有跟王自力结婚的时候,王自力送给桑瑜的。
桑瑜婚后过得窝囊,这个窝囊并不是什么大事儿,而是点点滴滴的小事,就比如这个笔记本当年本来算得上两个人的定情信物,不过,在结婚之后,就成了桑瑜的账本。
桑瑜跟王自力结婚之后,她的工资基本都是赵凤兰领的,可是桑瑜却要做家庭主妇所有要做的事情,所以一定要用钱,那么买菜买日用品、油盐酱醋什么的,赵凤兰都要求桑瑜必须记录,而且拿了多少钱,交回来的东西一定要对得上。
每记录一笔,赵凤兰要按个手印,代表这件事她知道了,交东西回来之后也得按个手印,代表她也知道了。
而且这个账本每个月赵凤兰都要检查,一旦发现哪一项只有自己的一个手印,桑瑜轻则要被骂得狗血淋头,重则要被毒打一顿。
久而久之,这个账本就记得满满登登了。
也正是因为账本的缘故,桑瑜也养成了什么事情都要记录的习惯。
那三年的婚姻生活中,桑瑜为了不挨打也养成了雁过留痕的习惯,那就是只要是家里面出现的任何小条子小纸片她通通都不会丢,全部都夹在了这个笔记本里面,可以这么说,只要翻这本笔记本,桑瑜就可以清清楚楚的说出来老王家那三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离婚分东西的时候,桑瑜顺手就把这本笔记本也带了出来。
本来她是一看到跟老王家有关的东西就恶心得想吐,这本笔记本她也打算丢掉的,可是最后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鬼使神差的她没有丢,还好好的放在了这个挎包里面。
桑瑜有两个挎包,虽然都洗得发白了,可是一个上面是□□的侧像,那个是桑瑜平时背的,包括出去卖货装钱的都是那个,另外一个上面的图案则是红星,这个是桑瑜用来装整理好的钱,或者是要存的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