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本来是绿荫和黄寺两色的小岛,忽然在她余光里出现了飘动的红色。
阿茗的心一下紧起来,她忙冲到河边,手搭在眉骨上,挡住刺眼的阳光,努力辨认,发现是阿姨们在冲她挥丝巾。
虚惊一场。
阿茗便摘下头巾,也摇动着回应。
她看见她们继续往岛上寺挺进,于是回身接着给马儿喂水,嘀咕道:“她们体力真不错,爬得好快。”
待她收拾完马厩,准备再回湖边打个盹时,隐隐听到了一些杂乱的声音从湖心传来。
阿茗握住缰绳,站在原地,等了须臾。
当她看到寺里红袍的喇嘛跑出来时,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果不其然,下一刻,喇嘛就在大声呼喊她。
出事了,绝对出事了!
阿茗抱住马头,踩着马镫颤颤地爬上去,甩动缰绳:“走!我们去岛上!”
白色的高大藏马奔跑起来,骤然而起的湖风吹开她的头巾,阿茗却觉得凉快不起来。
她心怦怦直跳,好在马儿靠谱,白影盘旋而上,穿过丛丛绿影,马蹄在寺门口骤然停下。
红色的寺门口,领队的阿姨倒在地上,嘴唇乌青,正狂吐不止!
严重的高原反应!
阿茗立刻拨开围着她的阿姨们:“快让开,给她空间,让她呼吸!”
她一面解开阿姨的外套,一边大声询问:“谁有氧气?谁有氧气!”
众人面面相觑,而领队阿姨脸色煞白,已近乎休克状。
阿茗深呼一口气,跪在阿姨身边,摁上她胸口,开始数数做心肺复苏。
她听见没人带氧气,她们一路
走来都没出过事,以为已经完全适应了高原。
用力地心肺按压让她难以分身乏术,她尽力扯着嗓子用藏语喊:“师傅!我家里有氧气!”
阿茗扬起满是脸汗的脸,努力找寻师傅的身影,余光看见那红袍的老人已经跃上白马飞奔而去。
大约十来分钟后,阿姨缓过来了一点,但还是呕吐。
阿茗立刻组织大家下岛,刚抬着领队阿姨刚出岛,就看见喇嘛带着乡长一起赶了过来。
阿明一边给她吸氧一边观察:“不行,阿姨年纪大了怕出事,得送去高压氧舱,最近的医院在哪里?”
次仁大叔道:“得去西贡市里!”
他们一起挤上村里唯一一辆宽敞的城市越野车,阿茗知道高反时那种眼花胸闷下一秒就失去意识的无力感,她紧紧握着阿姨的手,感受她冰凉的四肢。
“阿姨,不要睡,我会陪着你的!”她询问一起上车的人,“她有病史吗?”
“不知道!”
阿茗欲哭无泪。她拎着塑料袋,防止阿姨随时吐出来。
车子开始翻雪山。
“一路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倒在这里?”
阿茗解释:“在高原上,这些事都说不准。我们这里看着比不上那些天险高山,但人一松懈就很容易出事。”
“你看就没事。”
“我?”
“你是个汉族小姑娘吧。”
阿姨递给阿茗一张纸,她这才意识自己头巾不知道落在哪里了,碎发和衣服都湿透了,贴在身上。
她接过擦了把汗,心事重重看向那似乎无法逾越的高山。
西贡的市医院,一辆倾雍牌照的大货车停在急诊室门口,几人从车上冲下来,往诊室里奔。
急诊通道里挤满了人,一眼望不到头。
“哪儿哪儿?”
说话的人是小阿姨,她急得直跳脚。
“那个。”小阿姨身边是个高瘦的藏族少年,他指向一个穿黑红相间十字花纹藏裙的女孩。
小阿姨一瞧那人两股麻花辫就摇头:“南嘉你眼睛瞎了吗,那是个卓玛呀。”
她说完继续找形似阿茗的人。
藏族年轻人不再费口舌,他几步上前,握住那女孩的胳膊,没有犹豫地喊道:
“唐茗初。”
女孩转身向他,四目相对。
看清她平安无事的脸颊那一瞬,他微不可闻松下一口气。
是她。
毫发无伤的。
她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有惊恐未定,也有跃然而出的惊喜:
“南嘉?!”
阿茗惊讶看着出现在西贡医院的这几人。
小阿姨嘿呀大喊一声,冲上前挤开南嘉,一把搂住阿茗:“你吓死我们了!一听说你重度高反直接休克,吓得店子都来不及关冲过来!”
“啊?”这都什么跟什么,阿茗忙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是游客,我是帮忙来的!”
“那游客怎么样!”
“已经转好啦!现在在吸氧呢,再观察两天。”
南嘉静静退回墙角,抱着胳膊,看到阿茗摆出哭笑不得的模样。
女孩举起手转圈圈示意自己全须全尾,小阿姨一边上手检查她,一边绘声绘色说自己的着急,夸张极了,吓得她一直帮小阿姨拍背。
他静静注视她,几个月不见,举手投足像极了藏族姑娘,只是眉眼不像高原硬朗的坚冰,是南方温润的雨水。
和记忆中一样。
小阿姨还在喋喋不休,说到惊险处她声音一下高起来:“我们车都来不及开,我这把年纪!我啊!坐南嘉摩托飞了一段路!后来叔叔才追上我们,你都不知道南嘉开多快!”
阿茗也极为配合地瞪大眼睛,小阿姨的慌乱不假,但南嘉那人,她怎么也想不出他会惊慌,一定是小阿姨添油加醋。
她这才在人群中寻找那个少年,人群重重叠叠,但阿茗还是很快找到了他。
他站在圈外,头发长了一点,周身淡然,依旧是方巾遮面,依旧眉目震人心神。
遥遥的神山一下就来到了她眼前。
阿茗挥挥手,久违地喊出他的名字:
“南嘉!”
小阿姨也招呼他:“南嘉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了,我还一个劲说不是你。”
阿茗惊奇地把辫子挡在脸上,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惟妙惟肖地模仿藏民的语调:“真的假的?完全没有游客认出我来哦,好多人以为我就是本地卓玛,非要和我合照呢!”
她语气骄傲的不得了。
听到她喊他,南嘉觉得应该上前来。
他走到了眼前,阿茗莫名紧张,咽了下口水,故作镇定笑着问:“你转山回来啦?”
“嗯,回来几天了。”
天哪!再次见面第一句话,他说了六个字!
两人对站着,南嘉好像比她印象中清瘦了一点。
但他接下来,说了句让在场所有人震惊的话。
“你……”他疑惑地指了一下阿茗,“要结婚了?”
“啊?”大家叫出了声。
尤其是阿茗,他在说什么?他要结婚了?我要结婚了?
她情不自禁看向南嘉那双眼睛:
“我和谁结婚?”
小唐田野笔记20:
1我不必看见宏大,我只需要看见宁静的高原,看见具体的人。
2茶茶饭馆是什么八卦营销中心吗?
第21章 ☆、21望果之日
“你的辫子,是新娘的。”南嘉指着阿茗的头发道。
头发?
阿茗摸了摸搭在肩上的黑辫子,是一根根细辫子拢在一起编成的。
“裙子也是,是阿佳们结婚后穿的邦典。”他又道。
阿茗恍然大悟,前两天村里的小女孩们找她玩过家家,给她编了一下午的头发,她嫌麻烦没拆,她们还从次仁大叔家翻出了压箱底的裙子,其中就有她穿的这件。
阿妈当时看她穿着好看,说自己老了,送给她。
阿茗起了开玩笑的心思,拉起裙子转了个圈:“你猜呢?东拉乡的小伙
子们你熟吗?”
她不知道,她每次说玩笑话时,眼睛笑起来的弧度会格外不同。
南嘉挺配合地拆台:“猜不到,但听说东拉乡的小伙子,都出去打工了。”
“知道你还问!”她像小天鹅骄傲拎起辫子,“五个小姑娘编了整整四个小时呢!”
次仁大叔特地过来告诉阿茗,领队阿姨已经转好,不需要她帮忙在医院守着。
正巧,小阿姨他们没吃饭就赶了过来,便打算和阿茗一起吃个夜宵。
西贡市虽体量不大,但至少是藏东南最大的城市,半夜有不少饭店还开着门。
一行人选了一家店坐定。
在东拉乡待久了,阿茗忽然有种繁华迷人眼的感觉。毕竟乡里半夜经常断电,仰头看见的是满天繁星,而西贡市五光十色,夜市小摊游客络绎。
她一转头看见卖冷饮的冰柜,板凳没坐热就又跳了起来:“小阿姨你们吃冰棍嘛?”
“牙不行,你自己吃。”
阿茗走远了,小阿姨忽然指挥道,“南嘉你跟着她,她不记路的,一个人乱晃走丢了。”
被点名的人站起来,两三步上前,追上阿茗,跟在她身后,两人的影子被路灯拉长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