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环视周围——
是从她出生起就在住的老房子,南安市建业镇十二槐巷29号,33号就是桑白家。
墙上还有她小时候用粉笔画的涂鸦,所有的家具都是这个年代最流行的样式;单开门的冰箱,一拧开关轴承就嗡嗡响的三叶吊扇;这年,液晶彩电刚普及不久,她吵着要家里买,还为此和她妈葛夏闹过两三次。
她死了,但没完全死——她回到了她十二岁那年。
仿佛为了再一次印证李一禾的猜想,阳台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猫叫。伴随着花盆落地的清脆碎裂声,李一禾看到阳台那两只小东西——上辈子她最心爱的宠物,一白一橘两只田园猫,不见面就急,见了面就掐。
“要死啊——”葛夏骂骂咧咧地站起来,“……这小崽种,迟早把你们都送人……”
李一禾目光涣散,她慢慢转过头,看到墙上本应属于十一年前的、撕了大半的挂历。
6月11日,初夏。
宜祈福,忌出行。
…………
这个澡李一禾足足冲了半个小时还多,直到十个手指头都被水泡出褶皱了,她才终于接受自己死后又重生这一事实。像三魂丢了一魂似的,出卫生间的时候还差点被门边放的拖把绊倒,李一禾“哎呦”一声,一抬头看到她弟弟李一舟。
男孩穿着洗得很干净的白T和短裤,五官端正,皮肤白净,常年没什么变化的清爽短发,眼神带一股子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静。
李一舟就那么在门外站着,看见姐姐出丑,他脸上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就瞟了一眼,然后移开。
“妈让你去写作业。”也不叫姐,就平静地说这么一句话,说完转身就走。
李一禾和李一舟这姐弟俩,关系一直不怎么样,没什么深仇大恨,但不亲近,也很少像别人家的兄弟姐妹那样嘻嘻哈哈地打闹。
“我讨厌李一舟。”这句话曾无数次出现在李一禾的日记里。虽然她也不记得她为什么讨厌弟弟了。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李一禾会有的想法了,现在她也不是十几岁小丫头,没必要跟个小孩子计较。想了想,对着弟弟的背影,李一禾仰着脖子喊了一声:“哎,李一舟……”
李一舟身形一滞,再回过头来看李一禾时,素来没有表情的脸上破天荒地浮现出一丝惊诧。
李一禾平时是从来不会这么叫他的,她讨厌他,所以都是叫“那谁”。
李一禾却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到李一舟的异样似的,喊了这一声后径直朝他走过去:“我冲完了,你去洗吧,我刚才把水调的挺热的,你调合适了再用,别烫着。”
说着,还一脸善意地笑了笑。
对于李一禾主动抛出的橄榄枝,李一舟却没有像她预料之中的那样作出回应。他脸色毫无变化,像把她当空气一样,一声不吭,扭头就走了。
第3章 陈钧 李一禾:“………” ……
李一禾:“………”
没礼貌的臭小孩,她暗暗腹诽。
不熟悉李家这两姐弟的人,经常会以为李一舟才是那个哥哥。
他个子比姐姐还高,小小年纪就很沉稳,文静,学习也好。
李一禾则有些差强人意了,好的基因一个也没遗传到,偏偏还有些粗野莽撞,厚厚的齐刘海挡住三分之一的眼睛,看起来木讷又傻气。
最关键的是,学习不用功、成绩也不算好,天天就爱看漫画看电视。
仿佛李一舟还在妈妈的肚子里时就把所有养分都吸收了,一点都没给李一禾留似的——如果真的是这样倒还说得过去,偏偏李一禾才是先出生的那个。
两个人站在一起,旁人的目光总是异样的,再听说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眼神便更加微妙——大人们总喜欢用一些自以为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似有若无地践踏着这家姐姐的自尊心。
她是委屈的,同时也是懦弱的。她不敢开口向那些始作俑者的大人们反击,只敢回过头来对着弟弟恶毒地说一句:“我讨厌你,能不能从我家滚出去。”
李一舟一贯迟钝,对于姐姐的敌意和迁怒,他从始至终沉默寡言。现在面对她莫名其妙转变的态度,他只以为是对方心血来潮想出来捉弄他的新招数。
李一禾默默吐槽的功夫,李一舟已经进入浴室关上了推拉门。
“哗啦”一声,周围重新陷入寂静。
李一禾这才有些悻悻地回了房间。
推开门,环视了一圈这个对她来说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房间有些乱,她记得她十几岁的时候是挺懒的床上有一半堆着她的杂物,另一半是她躺的地方;书架上都是课外书,还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折纸星星玻璃瓶、千纸鹤;桌上放了一本翻开倒扣的小说,封面花花绿绿的,印着《霸道校草狠狠爱》的花体字。
她叹口气,走到房间角落的穿衣镜前照了照:还是那张大众脸,顶着厚厚的齐刘海,匀称的体态,谈不上丑,但也绝对算不上好看。
唯一让她宽慰的是,她现在还没有因为熬夜看漫画近视眼,眼睛亮亮的。
………
第二天,李一禾起了个大早,开门的时候正好碰上来叫她起床的葛夏,对方明显有些措手不及。
“呦,今天怎么没赖床啊?”葛夏视线被什么吸引,越过女儿看了看房间里面——不像往日的杂乱无章,书桌和床上乱堆的衣服玩偶全部收拾整齐了,被子也叠的方方正正。
来之前,葛夏其实已经做好了大早上受气的准备——因为李一禾从小到大一直有赖床的臭毛病,小时候她爸李文德太娇惯她,女儿不想起就把早饭端到她床头,久而久之,每天早上叫李一禾起床就成了一项艰巨任务。
“昨晚睡得早,睡醒了就起了,”李一禾精神状态不错,一边说着一边往旁边的卫生间走,“对了妈,早饭吃什么……”
“楼下买的油条,昨晚煮了一锅茶叶蛋,还有白粥,在锅里。”葛夏面色还带一丝狐疑和审视,就见女儿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用两个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小发卡,把她那自作主张去理发店剪的、又厚又丑的齐刘海全部陇上去卡住了。
葛夏:“………”
想当初,这齐刘海可是李一禾的命啊,每天早上都要洗一次,还专门为了它买了小镜子和小梳子方便随时随地整理;说流行、好看,别人都这么弄,不留她没有安全感。
葛夏倒也不是嫌女儿弄这个刘海不好看,只是觉得挡眼睛,对视力不好;可惜她一提起李一禾就炸毛,倔驴似的犟着嘴说不用她管,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葛夏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又松开——她怎么觉得,她这女儿好像变了个人,中邪了?可是又都是在朝着好的方向变,世上有这种邪吗?
她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女儿改掉坏毛病是好事,兴许是在学校受了教育;况且这个年纪的小孩,心性变化很快的,三分钟热度是常有的事,她瞎操什么心。
吃过早饭,李一禾下了楼,就看见站在她家楼下等她的桑白。
十几岁的小姑娘,已经出落的很水灵了,虽然不如长大后打扮的那么精致,还跟李一禾穿着一样的校服,但是也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桑白戴着耳机,第一眼瞥过来,晃一下就移走了,好像没认出来她似的;又瞥过来第二下,桑白那好看的杏眼蓦地就瞪大了。
不怪她这样,李一禾有刘海和没刘海的时候,气质真的很像两个人。她也是上到大学,因为实在懒得打理刘海了才留长的,然后突然发现她没有刘海其实比有刘海要好看些。
李一禾五官不算精致,整张脸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双眼睛,很灵,睫毛也长。但是被她弄了个齐刘海和眼镜挡着,她整个人便又木了几分。
现在倒是清爽了很多,颇有些少女的朝气和利落。
自从转到南安九中,李一禾就一直和桑白坐26路公交车上学,她卡的点儿正好,这会儿车已经不疾不徐地开过来了。
桑白看起来挺想问问李一禾怎么不弄她那铁刘海了,但沉吟半晌,她也没开这个口。
李一禾看她欲言又止那样,都怕她憋坏了。
“怎么了,想说什么就说呗。”她倒无所谓,说完又从公交车的窗玻璃上看了看自己的样子——卡上去的刘海细看其实有点别扭,让她想起大学时候那段尴尬期。但经历过上班摧残的打工人,再回头看十二岁的自己,怎么看都是好看的。
一脸胶原蛋白,嫩得能掐出水儿。
“我说你啊,又受什么刺激了?”桑白目光胶着在李一禾头上那个小蝴蝶结发卡上,身体随着公交车的前进惯性微微摇晃,声音压的越来越低:“……你也不能太把杨帆当回事儿了吧,他说齐刘海好看你就留,他说没刘海好看你就梳上去?人家说的是你吗,人家说的那是周琳。”
李一禾刚才还洋溢在脸上的傻笑突地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