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点恐高,她站在那儿往下看一眼腿就打哆嗦,而且也站累了,为了保证自己有足够的体力去拉住想不开的陈钧,就地坐下显然是上上之策。
于是两个人的站位和姿态,突然就变得古怪又搞笑起来。
李一禾背对着陈钧坐的,后背抵着天台栏杆,一只手还死死拽着陈钧的手腕,好像海边用来停泊靠岸的碇石船锚一样。
她要是那锚,陈钧就是那没有自航能力、浮萍一样要死不活的小破船。
手里攥着一条人命,李一禾额头都冒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左思右想,这么一直耗着也不是办法,她索性用空着的那只手把书包卸到一边,然后艰难地从里面掏出一只不明物体。
那是她在公交车上无聊时随手折的,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你刚刚不是说,你跳不跳都跟我没关系吗?我告诉你,有关系,关系大了,”李一禾煞有介事地歪过头:“……今天是你生日对不对?”
陈钧眼一横,略微狭长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过来:“你怎么知道?”
她怎么知道,她看过他学生证了啊上面有他出生日期。
可是她不能这么说,她只是把那只不明物体捧给陈钧,佯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先别管那个,反正呢,我知道今天是你生日,特意亲手做了这个生日礼物打算送给你。你要是跳了,连我的礼物都不收,那我岂不是白做了?”
说的信誓旦旦,那么简陋的、一看就没怎么用心的“礼物”,被她说的好像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这什么?”陈钧问,因为无论怎么端详也看不出来,这个长的像鸟也像飞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李一禾献宝一样又往前送了送,“纸蜻蜓,你没见过吗?”
“没。”
“那正好,我送给你,你不仅见过了,还拥有了。”李一禾自豪起来。
一个破烂而已,谁稀罕啊。
陈钧更想笑了,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好像一出滑稽的、荒诞不经的无厘头喜剧;但是迎上那道满含期待的眼神,他迟疑两秒,还是把纸蜻蜓接了过去。
“好,我收了,”他说,“你没有白做,可以了吧?”
可以离开这里,不要再管他的事了吧?他想。
“可以是可以……”李一禾语气无比急切,又带一丝狡黠,仿佛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但是这样的话,你就更不能跳了。”
陈钧:“?”
“……我送了你礼物,你要还礼啊。但是我今年的生日已经过了,所以你至少要活到明年我过生日的时候,再送我一份礼物。之后,你才可以跳。”李一禾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不得不说,很充分的理由。
陈钧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丝波动。
就好像一片沉寂已久的死水,被人扔进去一粒石子,泛起的涟漪细微又不易察觉,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他转过身,静静地看着李一禾。
起风了,夏日傍晚的闷热被吹散些许,居民楼外墙皮斑驳、绿意疯长,蝉鸣声不绝于耳。
良久,陈钧抿了抿唇,还真从那个水泥栏杆上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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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转学 那天之后,除了背书从没说过……
那天之后,除了背书从没说过话的两个人,隐隐约约地走得近了些。
掉在地上的橡皮会被捡起来擦干净重新放回去,值日时脏了的拖把会被默默接过去冲水,因为痴迷漫画忘记带的课本,会有人赶在老师发现以前把自己的放到她的桌子上,让她免受一顿责骂。
事情的走向和少女漫里写的一样,女主角因为怜悯拯救了孤零零的少年以后,对方终于对她打开了心防,把她当成了最特别、最重要的朋友。李一禾的救世主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别人再欺负陈钧,叫他哑巴的外号,她还会制止,甚至帮他骂回去。
虽然陈钧是有点古怪,也不讨人喜欢,李一禾想;但是谁让她善良呢。
陈钧那双死水一样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越来越亮,大部分时候,那些亮光都会落在李一禾身上。
一学期将近尾声,老师在这天快下课时提醒同学,明天把下学期的教辅费和学杂费带来,学校要提前订购教辅。到了第二天,上完课自习时间,众目睽睽下陈钧被老师叫了出去,群龙无首的教室响起窃窃私语,坐在第一排能偷听到的同学很快传出话来——陈钧没有交钱,全班就他一个人没交,老师在问他为什么不交。
“还能是为什么,穷呗,交不起。”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小声嗤笑着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陈钧家穷,这是大家肉眼可见,有目共睹的。虽然统一的校服看不出贫富,但他不论季节换着穿的两双鞋早就洗得发白,不订统一的早餐奶和水果,书包和文具盒又土又破,连草稿本都舍不得买要用作业本的反面来写,班里但凡需要缴费总是最后一个交……太多了,能证明陈钧家穷的事,一口气都说不完。
杨帆看热闹不嫌事大,跟附近的人笑话陈钧没够,转身又把矛头指向了陈钧的堂妹陈玥。
那是个比起陈钧还要更沉默寡言、怯懦的女孩,瘦小又文静,大概陈钧是她在这个学校里唯一认识的人,所以总是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陈钧身后,但是跟哥哥说话也很少。
“陈玥,你上次说,陈钧是你大伯的儿子是吧?你有钱缴费,怎么不让你爸妈把陈钧那份也缴了?”
陈玥低着头,耳朵根烧的通红,声音小的像蚊子叫:“我……我们家没有那么多钱……”
杨帆笑了,阴阳怪气地:“懂了懂了,穷鬼一家是吧?”
李一禾瞪过去一眼,有点说不出的烦躁:“行了,干嘛一直说他穷穷穷的,可能只是忘记带了或者家里有事过两天缴啊,都是一个组的说话有必要那么难听吗?”
“有必要,”杨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你还替那死哑巴说话呢,你知不知道他是小偷啊,我妈一个租户开的饭馆,被他偷了两百块,到现在都还没追回来呢!”
陈玥猛地抬头:“你胡说!我哥他不会偷钱!”
“我胡说?饭馆老板亲自跟我妈说的,一条街的都认识他陈钧,亲眼看着他偷了钱从里面跑出来的,”杨帆看着李一禾,脸上仿佛是对她刚才仗义执言的讥讽:“不信你去那儿附近打听打听,看谁不知道这事?”
他声音大,又言之凿凿,周围很多人都听到了,这下大家不再议论陈钧的穷了,开始说他是小偷。
李一禾左看右看,没有再说话。
她可以和穷人做朋友,但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和小偷做朋友。
从这天起,关于陈钧是小偷的流言四起,甚至都传到老师耳朵里去了。陈钧和杨帆都被叫到了办公室谈话,回来以后杨帆还是一脸不服,经过陈钧时还用肩膀狠狠地撞了他一下,嘴里骂骂咧咧:“明明就是小偷,敢做不敢认,小时候偷小钱长大了偷大钱,等着坐牢吧!”
任何一个正常人,对偷窃都是深恶痛绝的,李一禾也不例外。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救了陈钧,觉得是自己滥好心,救了一个坏人。
陈钧再向她示好,她装作没看见。
被他碰过的橡皮,她直接扔进垃圾桶;要接过拖把的手被晾在半空;宁愿被老师抓到批评责罚,也绝不要陈钧的书。
这天放学,李一禾被陈钧堵在学校门口。
“可以跟我去一个地方吗?我没有偷钱。”他说。
李一禾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是当陈钧拉起她的手腕奔跑起来,李一禾没有挣脱。或许她潜意识里是相信陈钧的,或许她也想听他解释。
那是一个饭馆的后门,与其说是饭馆,不如说是个藏污纳垢的大排档,啤酒瓶东倒西歪,油烟味儿混杂着热腾腾的蒸汽,李一禾隔着窗户看到后厨里正在洗盘子的人。
一个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穿着破旧,整个人脏兮兮的但是稚气未脱,头上全是汗,脸热的通红。
“我爸酗酒,没钱还让我给他买酒买肉,买不回去就把我打个半死,”陈钧掀开校服衣摆,瘦弱的身体上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青紫伤痕,“我只能来这里洗盘子赚钱,因为我年龄小,附近只有这家老板贪便宜敢收。”
后面的话陈钧没再说,但李一禾已经知道了——那个小男孩洗完了盘子,挂着讨好的笑问老板要钱,吃的一脸横肉的饭馆老板不耐烦地从钱包里抽出一百塞进他的口袋。
“王叔,这钱不对吧,一开始说好的不是半个月三百吗……”
“就这么多,爱要不要,除了我还有谁敢要你这个年纪的小兔崽子,滚滚滚别耽误我做生意……”
这样的事,隔三差五就会上演。
这就是杨帆口中他妈妈租出去的那家饭馆,老板为图便宜省事专挑一些辍学青少年或随迁儿童,以“学徒”名义规避检查让他们在店里端盘子、洗碗,再在最后结算时少给一部分工钱,反正小孩子好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