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知道做这个决定他会失去什么,但比起那些他能得到更多,至少在这儿他还能睡个好觉,不用每晚都被无止境的噩梦和黑暗吞噬。
“我不想再骗你,所以我坦白告诉你我在想什么。但你不用因为这样就有心理负担,我说了,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有任何后果我都自己承担。”他最后说。
……
李一禾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总之当她反应过来她已经站在陈钧租的房子门口。
那是一个廉租房,打开锁都生锈的铁门,入眼的一切都很老旧,漏水,不隔音,比她上辈子住过的那种还要差。
虽然看得出主人尽量收拾整洁了,但还是很简陋,隔壁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一边在吵架,另一边在不可描述,头顶的住户还在打小孩,嚎哭声震耳欲聋。
她记得韩峰说过,陈钧连第一个月房租都是跟他借的,因为工资不能预支。
“进来吧,不用换鞋。”陈钧站在玄关说。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窘迫摊开来任人观赏,尤其还是自己喜欢的人,但李一禾不放心,一定要看看他的住宿环境,陈钧只能把她带来;幸好他们彼此之间都见过对方最真实最不堪的一面,他的自尊心不必隐隐作痛。
“喝水吗?”他问。
李一禾还在左顾右盼上看下看,“喝吧。”
陈钧进了一个勉强称得上厨房的小屋,翻箱倒柜的声音响起,再出来时他拿了瓶矿泉水,“我只有晚上会回来睡,所以也没有买杯子热水壶什么的,只有这个了。”
他自己都将就的不行,她还有什么好要求的,李一禾无所谓地伸手:“没事,我最喜欢喝矿泉水了。”
陈钧把瓶盖拧开一半才递过来,似乎扯到肩膀,他吃痛地“嘶”了一下。
“怎么了?”有人一下子急了。
“没事,之前在仓库搬东西不小心伤到了。”陈钧一副已经习惯了的样子,动动肩膀甩甩手全当按摩了。
那瓶水从陈钧手里到李一禾手里待了不到三秒,又被原封不动放到桌上,陈钧也被李一禾摁着坐到沙发上,“让我看看。”
陈钧的背影一下子有些僵硬了,耳朵尖泛着薄红,连声音都有些喑哑:“你确定?”
“我看一下你伤得严不严重啊,快点儿。”李一禾情急之下显然已经忘了某些事情。
陈钧清了清嗓子,动作很不自然地抬起胳膊,把卫衣套头脱了下来,李一禾立马撇过了脸,脖子以上一秒红温,刚想说看个肩膀用不着脱,视线已经先一步看到了陈钧肩胛骨上那一大片泛紫的淤青。
“怎么伤这么重?你去医院看过没有……”李一禾声音都变了,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她又突然想到,他肩膀都这样了,还去俱乐部上班呢?
“看过,说没什么大碍,开了外涂的药。”陈钧答。
李一禾:“药呢?”
沙发上放着陈钧的背包,他找了找摸出一管药膏,很费力地反手涂了一下,下一秒就被李一禾夺走了,“坐好别动,我帮你涂。”
陈钧还真乖乖坐着不动了,任由李一禾用指尖蘸了微凉的药膏涂在他肩上,不知道是四周太安静,还是离得太近,陈钧似乎能听到身后女孩平稳的心跳声,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温香。
他光裸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忍得很辛苦才勉强压抑住了粗重的呼吸,初春的空气还带着明显的凉意,他却丝毫不觉得冷,反而莫名有些热。
陈钧闭上眼,声音很轻地说了什么。
“嗯?”李一禾发出单音节的同时又靠近了些,因为陈钧声音太小她没听清。
陈钧睁眼,一片静寂中他似乎能听到自己在笑:“你今天会去俱乐部,是不是因为担心我?其实在你心里,我还是挺重要的吧?”
那只手指很明显随着主人的错愕顿在半空中好几秒,然后是李一禾气急败坏地说:“谁担心你了?我那是太生气了,被你骗了我气冲冲找你质问的。”
陈钧回头,不等李一禾躲就眼疾手快地握住她距离他肩膀只有几厘米的手,对上她略微有些惊慌的视线,他问:“那你现在还生气吗?”
李一禾张张嘴,说不出话来,陈钧的眼神像要吃了她一样,那么专注、执迷,看得她大脑一片空白,心里也止不住地乱跳,像得了某种致命的绝症一样。
片刻,她目光闪躲着用力抽出手,虚张声势:“我、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你了。”
又装傻。
陈钧也不恼,正好药涂得差不多,他慢吞吞地穿好衣服,笑得心满意足:“好,谢谢你这么宽容大度。”
干嘛笑得这么好看??像个狐狸精。李一禾现在只敢用余光看他,都能看得出他的得意。
她有点没好气,但转了一圈儿无处发作,只能挑起这破房子的毛病,一会儿说这都漏水了,一会儿说那地板都烂了,一会儿又挑剔窗户都关不紧。
“不行,你不能住这儿了,上班那么辛苦还休息不好,身体早晚会垮的。”
陈钧不知道从哪儿弄来张湿纸巾,抓着李一禾刚才涂药的那只手,细细地擦了起来,“没事,再忍几天就好了,等工资发下来,我会换个房子的。”
说完,他站起来把湿巾扔到垃圾桶,“饿不饿,我请你吃饭吧。”
………
附近的饭店餐馆其实没几家,但陈钧还是带她去了一家装修挺好的餐厅。
李一禾看了眼菜单,拉着陈钧就走,“没有一个我爱吃的菜,去其他家看看。”
陈钧有点想笑,“我知道你心疼我想替我省钱,不过你也不用委屈自己,一顿饭钱我还是付得起的。”他总算发现了,落难以后,李一禾对他的心疼和在乎程度明显呈直线上升。
“谁心疼你想替你省钱?别自恋了行吗,那家店的菜一看就又贵又难吃,我只是不想当冤大头。”李一禾自诩老吃家,带着陈钧坐了二十分钟的公交车来到一家路边的小饭馆。
“我跟你说,这家的全家福馄饨最好吃了,尤其是里面的荷包蛋特别嫩。其他的也不错,你看你想吃什么,点吧。”李一禾颇为慷慨地把菜单推过去让陈钧先选。
对方沉吟两秒,“老板,要两份全家福。”
老板应一声,不多时两碗热腾腾的馄饨面端了上来,全家福是各种馅料的馄饨都有,另卧一个水嫩的荷包蛋,加的面是那种细细的竹升面,煮在鲜香的汤里很入味。
李一禾喝了口汤,还是记忆中的味道,暖烘烘地,身上薄薄一层寒气都被驱散了。
她问:“好吃吗?”
陈钧点头,不吝夸赞:“好吃。”
李一禾嘿嘿笑了一下,很骄傲的样子,“我嘴很叼的,我都说了好吃那肯定好吃。”
得瑟完,她低头继续吃,没吃两口忽然发觉异样——她碗里有两个荷包蛋。
来过这么多次,老板可从没放错过;抬头看看陈钧,他吃得快,那份馄饨面已经快要见底,刚才也没见他吃过蛋。应该是她去前台要一次性筷子的时候,他把他的荷包蛋给她了。
放下勺子,李一禾思忖了一会儿,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她低声说:“陈钧。”
“嗯?”
“……跟我回家吧。”
第92章 晚安 “你现在租的房子根本没法住……
“你现在租的房子根本没法住, 这段时间你先去我家暂住几天,等你什么时候发工资了能搬走再说。”
“我跟李一舟各有各的房间,我妈最近一周都是夜班不回家, 我睡主卧, 你睡我的房间, 所以不用担心,完全住得下。”
“我家附近那个公交车站应该是可以到你上班的地方的, 就算直达到不了肯定也有中转……”
根本不给对面的人回答的机会,李一禾自顾自说了一大堆, 陈钧没有打断她,只是双眸带笑地看着她, 等她把所有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完。
两三分钟后说完了,李一禾端起旁边的一次性杯子喝口水, “怎么样, 考虑一下吧?”
她手里杯子还没放回桌上——“不用考虑了,我答应。”
“啊?”李一禾微愣,大概没想到陈钧会这么快同意, “你这么快就想好了?我刚才还纠结好久呢, 怕说出来伤你自尊心来着……”
“自尊心又不能当饭吃,”陈钧拿了纸巾伸到她嘴边, 擦擦她嘴角的辣椒油然后若无其事地扔掉,“而且住到你家还能天天看到你, 我求之不得。”
其实李一禾后面的话,陈钧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从她说要带他回家, 他脑子里就开始炸烟花,他剩下的注意力只够盯着她的眼睛,盯着她不停在动但不知道说了什么的嘴, 然后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心疼他,不想他受苦。
心疼就是在乎,在乎就是喜欢。他这么理解没错吧?
如果说一开始决定留下来只是执念使然,那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客观结果确实是陈钧没想到的,但他很庆幸他没走,因为老天爷终于不再薄待他,开始弥补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