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说得似乎通情达理,留有余地,可那语气里的苍凉与可怜,却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是老夫人最娴熟的道德绑架。
用自己风烛残年的性命做筹码,逼得裴家人不得不来,特别是那位“沉迷古籍”的老太爷。谁敢不来,谁便是那不孝不义、冷血无情之徒。
“是,老奴这就去禀报夫人。”田嬷嬷躬身应下,不敢有丝毫怠慢。
***
家宴当日,暮色四合,松涛院内烛火通明。
严令蘅坐在梳妆台前,对着一匣子珠钗首饰,指尖在上方流连,神色间带着一丝罕见的迟疑。
裴知鹤早已穿戴整齐,一身墨蓝色暗纹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他走过来,双手轻轻按在她肩上,透过铜镜与她对视,低声问:“怎么了,可是在担心祖母今日会借机发难?”
他以为她是顾忌病愈的老夫人,穿戴太过华贵会落人口实。
严令蘅闻言,唇角勾起一抹轻嘲,摇了摇头:“那倒不是。祖母如今已是纸老虎,虚张声势罢了。我是怕——”
她顿了顿,眼神微冷,“怕你爹看我穿戴得招摇,又要不顺眼,平白添堵。”
裴知鹤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他俯身,修长的手指在妆匣中略一翻拣,便挑出了一支赤金点翠嵌红宝的凤凰展翅步摇,样式繁复华丽,贵气逼人。
“我当是何事。”他亲自将步摇插入她的发髻,动作轻柔却坚定。
“夫人既如此成竹在胸,想必今日是安排了一场好戏,为夫拭目以待。”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不羁的纵容,“至于裴相那个古板老头子,他懂什么欣赏?你是我裴知鹤的夫人,我觉得好看,便是最好。”
说完,他凑近,脸颊与她相贴,看着镜中并肩的影像,轻叹:“真美。”
严令蘅被他这番大放厥词,给逗得笑出了声,心情大好。她转过头,精准地吻住他的唇,用力碾磨了几下,带着几分霸道的亲昵。
随后,她双手捧住男人的脸,仔细端详,指尖在他唇上沾染的嫣红口脂处流连了两秒,才松开,眼波流转间带着戏谑:“夫君也很美,唇红齿白,正是本县主最喜欢的小白脸模样。”
她心情颇佳地继续挑选耳珰,裴知鹤失笑,由着她调侃,目光扫过镜中自己唇上那抹暧昧的红色,眼底暗流涌动。
华灯初上,裴家花厅内已是济济一堂。裴相与两位儿子皆已到场,陈岚作为当家主母,正含笑安排着席位。严令蘅与裴知鹤携手而来,姿态亲昵,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然而,家宴的主角之一,主位上的老太爷,却迟迟未见踪影。
老夫人的脸色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沉,几乎能滴出水来。方才强撑出的几分精神瞬间消散,只余下阴郁。
陈岚见状,忙笑着打圆场:“许是父亲又沉迷书中,忘了时辰,我这就派人去请。”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神色各异,显然都想起了近日府中那些难以启齿的流言。裴相眉头微蹙,给身旁心腹使了个眼色,示意快去快回。
“不必了!”老夫人猛地打断,语气冷硬,“你们几个朝廷重臣,公务缠身都能准时赴宴。他一个闲散在家、无事一身轻的老头子,反倒要咱们三催四请,摆天大的架子。”
她目光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儿孙,心中疑窦丛生,那股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今日这家宴,是我让陈氏办的。他既然不给这个面子,那就由我亲自去请!”
说罢,她竟猛地站起身,因动作太急,身体晃了晃。裴相连忙上前搀扶:“母亲,您病体初愈,何必动气?父亲定是看书入了迷,儿子派人去唤一声便是。”
“是啊,祖母,您身子才刚好些……”
“看书?”老夫人冷笑一声,甩开裴相的手,“我看他是被什么狐媚子勾了魂,连祖宗家法都忘了!”
众人越是劝阻,老夫人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是强烈,那股执拗的怒火也越是炽盛。
“田嬷嬷,带人把外面给我看住了,谁也不准去通风报信。老身今日倒要亲眼看看,他在书房里搞什么名堂!”
她态度决绝,执意带着田嬷嬷和几个心腹婆子,径直朝着前院书房走去。
裴相见状,心知不妙,与三个儿子对视一眼,只得无奈地带着家眷紧随其后。满桌珍馐,无人动筷,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书房院外,两个小厮正守在那里,一抬头瞧见老夫人带着乌泱泱一群人,面色不善地走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其中一人犹如惊弓之鸟般,扭头就往院里冲,嘴里还尖声喊道:“老太爷,老太爷,老夫人来——”
“给我站住!”老夫人厉声喝道,声音尖利刺破夜空,“拿下他们,堵上嘴。”
身后立刻涌上几个健壮的仆妇,利落地将那两个试图报信的小厮摁住,用汗巾死死堵住了嘴。
小厮绝望地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声响,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也就在这瞬间,隐隐约约传来女子压抑又甜腻的呻吟声,夹杂着男子粗重的喘息,在这寂静的傍晚显得格外刺耳。
无需再猜,都知道里面正在上演何等丑事。
老夫人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她竟是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力量,一把推开试图搀扶的田嬷嬷,几步冲到书房门前,猛地抬脚。
“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狠狠踹开。
第40章 040 彻底破防 撞破。
老夫人那一脚, 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更像是踹碎了她维系一生的体面与尊严。厚重的房门“砰”地一声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回响, 将室内旖旎淫靡的气氛砸得粉碎。
书房内的景象,不堪入目。
老太爷衣衫不整地半躺在软榻上,脸色潮红, 喘息未定, 眼中满是惊怒与猝不及防的狼狈。
而染夏更是发髻散乱,罗裙半解,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和胸口,正惊慌失措地抓扯着凌乱的衣襟往身上遮,整个人蜷缩在墙角。脸上泪痕未干, 双颊却泛着异样的红晕。
这模样, 任谁看了都知道方才正在经历什么。
“贱人, 老不修, 你们这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老夫人目眦欲裂,浑身抖得像风中残叶, 语调尖厉得已然破音, 每一个字都淬着毒汁般的恨意。
老太爷慌乱地扯过外袍遮掩,老脸涨得通红。他强作镇定地呵斥:“胡闹什么, 成何体统,还不赶紧出去!”
老夫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枯槁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你这种龌龊事都做出来了, 还嫌丢脸吗?敢做不敢当,老不要脸的狗东西!”
她猛地冲向书案,发疯似的将笔墨纸砚扫落在地。当看到那本散落的诗词册子时,她瞳孔骤缩, 一把抓起狠狠砸向老太爷:“装什么清高文人?这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老太爷被砸得偏过头去,终于忍无可忍地对裴相吼道:“还不快把你母亲带走!”
裴鸿儒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他万万没想到,一向清高的老爷子,竟能干出如此荒唐面的事情。
幼时启蒙,父亲曾一脸肃然地告诫他:书房乃家族文脉所系,是正经读书的清净之地,天上的文曲星都在看着呢。一旦在此行污秽亵渎之事,便会惹恼文曲星,收回这人身上的文气才华,从此灵台蒙尘,与庸碌凡人无异。
如今看着父亲衣冠不整的模样,他只觉一阵反胃。
“母亲息怒。”裴相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上前搀扶老夫人,“父亲也是一时糊涂,眼下至少先让父亲穿戴整齐,我们再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穿戴整齐?”老夫人猛地甩开他的手,枯瘦的手指直指老太爷,“这个老不要脸的狗东西,他这么喜欢青天白日的脱光衣服,上演活春宫,还穿什么穿?就让他当着全家人的面儿演个够。老不死的,你有能耐就继续。最好得了马上风,快活死你才干净!”
陈岚眼看老两口一个比一个骂得难听,情绪彻底失控,知道一时半刻绝难平息,连忙示意下人退下。
而几个儿媳虽然故作惶恐,眼中却闪着看好戏的光芒,陈岚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们留下。毕竟这样精彩的场面,确实难得一见。
老太爷被老夫人连番羞辱,终于撕破脸皮:“疯妇,这是我的书房,轮不到你在此撒野。滚,立刻给我滚出去!”
“你叫我滚出去?”老夫人啐了他一口,“这是裴家,如今的家主是我生的,你都快半只脚进棺材了,还不知羞耻,白日宣淫,行此苟且之事,你也配叫我滚?”
她目光如刀,剜向瑟瑟发抖的染夏,“还有这个贱婢。勾引主子,秽乱门庭,该当何罪?”
染夏被吓得魂不附体,嘤咛一声,泪如雨下,下意识地就往老太爷身后躲,故作哀婉地唤道:“老太爷……”
这一声,更是火上浇油。
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染夏低垂的眼睫下,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