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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日光正好,裴府的马车停在两尊石狮子中间,严令蘅从车上下来,抬头看到巍峨的朱漆大门,匾额上“康乐公主府”五个鎏金大字熠熠生辉,威仪逼人。
花厅内,熏香袅袅,暖如春日。她随着引路宫女踏入厅门时,唇边还带着得体的浅笑,可当看清厅内情形,那笑意便微微凝住了。
只见厅中并非只有康乐公主一人,而是坐了七八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正低声说笑,珠翠生光。
其中一人甚是眼熟,正是之前因为和严令蘅起了冲突,之后被苏家禁足的苏芷晴,没想到今日竟然也出现在这里。
苏芷晴见她进来,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垂下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严令蘅不动声色的行礼,今日是她和康乐公主约好,一起商议庆祝宴的日子,原本以为只有她两人,可如今厅内聚集了如此多的千金贵女,只怕来者不善。
康乐公主一身素雅宫装,唯有鬓边一枚东珠簪子流光溢彩,见她到来,便含笑招手。
“嘉宁县主来了,快请坐。本宫想着,凯旋庆典乃举国盛事,单凭你我二人筹划,恐有力所不逮之处。正巧今日约了几位姑娘过来喝茶,都是京中素有才名的,便想着请她们一同参详,集思广益,也好将庆典办得更加圆满。”
她语速不快,声音温软,却字字如绵里藏针。
“一来为你分忧,二来也叫大家有个历练的机会,若是办得风光,在陛下和娘娘面前,咱们姐妹脸上都有光,岂不是两全其美?”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情真意切。
底下坐着的贵女们,个个眼含期待,尤其是那苏芷晴,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得意。
严令蘅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已冷笑连连。好一个慷他人之慨的康乐公主!
康乐公主此举,既显得她大度,夺得美名,又能暗中掣肘,分走主导之权,还能让这一干贵女承她的情,真是一石三鸟,狠辣至极。
唯一吃亏的便只有她严令蘅了。
答应,便是将自己置于被动,任由旁人插手,功劳被摊薄不说,日后行事必处处受制;不答应,便是当场拂了公主颜面,得罪这一屋子有头有脸的贵女,立时就要被扣上“心胸狭窄”、“独占功劳”的恶名。
这一招,当真是给她挖了个深不见底的火坑,进退皆是险路。
第68章 068 杀鸡儆猴 严惩。
严令蘅闻言, 正欲开口,外间恰传来通传:“启禀公主,皇后娘娘身边的漱玉姑姑到了。”
康乐公主眼底闪过些许诧异, 旋即展颜笑道:“快请姑姑进来。”
心中却掠过一丝不悦,暗忖皇后身边的心腹此刻前来,时机未免太过凑巧。
漱玉姑姑缓步而入, 她一身深青宫装, 神色平静如水,先向康乐公主行礼,又对严令蘅微微颔首。
严令蘅起身,轻声解释道:“公主殿下,我想着, 庆典筹备事关重大, 虽蒙娘娘信任交由你我二人主理, 但宫中规制不可轻忽。因此特意请漱玉姑姑前来, 从旁记录要点,以便回禀娘娘, 确保事事合乎章程。未曾想正巧遇上公主殿下召集群芳, 共商大计,有姑姑在此记录备案, 也更显郑重。”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点明漱玉姑姑是应她之邀而来,合乎情理, 当然实际上是为了监督约束康乐公主。
虽说皇后交代二人皆是主事者,严令蘅还更为重要,可她无法和康乐公主抗衡,只能给自己找个靠山。
漱玉姑姑亦适时开口, 语调不高却清晰:“奴婢奉娘娘口谕,协助记录庆典筹备事宜,一切但凭公主与县主安排。”
说罢,便安静地退至一侧,取出随身携带的簿册笔墨,一副只记录、不干预的姿态。
康乐公主心下暗恼,却无法反驳,只得维持着雍容笑意:“原是如此,嘉宁考虑得甚是周到。”
严令蘅不再给她深思的机会,转身面向众贵女,神色从容地道:“公主殿下体恤,邀诸位妹妹前来相助,集思广益,此乃庆典之幸。然筹备之事,千头万绪,最忌权责不清、号令不一。为确保事半功倍,不负圣恩,需得先立下章程。”
说罢,她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开始分派事务。
“苏姑娘心思缜密,劳烦你协助核对所有宾客名帖与席位安排,务求无一疏漏。”
“王姑娘擅长丹青,就请负责各类请柬、流程单的图样初绘,需得典雅大气。”
“李姑娘通晓音律,宴席间各环节的乐章衔接、乐师调度,有劳费心了。”
……
她三言两语间,便将在场诸人安排得明明白白。每项任务都听起来重要,实则耗时费力,且不易出彩,更难以插手关键环节。
“诸位且先熟悉事务,三日后我们在此汇合,各自呈报进展,再根据实际情况微调。”严令蘅最后道,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一番安排下来,既给了康乐公主面子,未驳斥她“招人”的提议,又通过引入宫规和监督,牢牢握住了主导权,更用琐事牵制住了可能存有异心的贵女,不让她们生事。
康乐公主看着她这番举动,脸上笑意不变,袖中的手指却微微收紧。她不得不承认,严令蘅这一手“借力打力”,玩得实在是漂亮。
自己精心布置的局,竟被她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
众人领了差事,虽有人心下不忿,但见康乐公主都未置一词,也只得按下情绪,又闲话片刻,便各自散了。
严令蘅登上马车,车轮碾过青石路面,缓缓向相府行去。
“县主,苏家的车一直跟着。”行至半途,侍卫在帘外低声禀报。
她连眼皮都未抬,只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让她跟。”
马车驶回相府,刚在二门停稳,便见苏芷晴的车也到了。门房见是表亲家的姑娘,自是殷勤请进。
“表嫂,”苏芷晴提着裙摆急急追上来,声音带着喘,“我今日去公主府,原以为是寻常茶会,若知道是商议庆典的事,我断不会去的!”
严令蘅脚步不停,径自往内院走。
“真的,”苏芷晴急得快要哭出来,“若我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严令蘅脚步微顿。古人重誓,能发这般毒咒,倒有几分可信。她终于侧身打量对方:“禁足解了?苏家肯放你出来了?”
“我求了家里许久,才解禁的。”苏芷晴低头绞着帕子,“今日是因公主府下帖,爹娘才许我出门。本想去攀高枝的,没想到……回去怕是又要挨训了。”
行至松涛院月洞门前,严令蘅驻足,却不请她进去。
“苏芷晴。”她直呼其名,语气沉肃,“你既口口声声说知错了,那便记住:眼下办的是皇差,关乎国体,不是闺阁女儿争风吃醋、耍弄心机的游戏场。”
“此番差事,容不得半点差错。谁若敢在其中掉链子,或因私废公,无论她是谁,有什么倚仗,我绝不轻饶。”
严令蘅向前微倾半步,目光如刀,紧紧锁住她瞬间苍白的脸,一字一顿道:“特别是你,苏芷晴。若再犯,新账旧账一起算。”
“话,我说得足够明白。”严令冷声送客,“该如何做,你自己回去,好好掂量清楚。”
说罢,不再多看苏芷晴一眼,转身便进了松涛院,只留了个背影给她。
严令蘅刚在松涛院的正厅坐下,一盏清茶还未沾唇,秋月便轻步进来,低声禀道:“县主,染夏派了她身边的坠儿过来,说是有急事求见。”
她轻轻蹙眉,二房回来之后,老夫人忙着心疼儿子、稀罕孙子孙女,连找染夏麻烦的工夫都少了,这又折腾什么?
心里虽这么想,她还是搁下茶盏,淡淡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一个眉眼伶俐的小丫鬟快步走进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磕头如捣蒜:“求三奶奶指点迷津,我们姑娘如今实在是没法子了!”
她哭得凄切,却又语焉不详,只反复念叨着“指点迷津”四字。
严令蘅心下明了,染夏这是又缺了争宠的“利器”,想要她再给些诗词歌赋。
当初老太爷贪恋染夏年轻鲜嫩,又见她能吟几句风花雪月,便收用了她。
后来老夫人频频发难,反倒激得老太爷逆反,对染夏多了几分回护。如今二房回来,老夫人懒得搭理她,老太爷反倒失了那股较劲的兴致,对染夏渐渐淡了。
“你回去告诉她,”严令蘅揉了揉眉心,“我如今忙着筹备凯旋庆典,实在无暇他顾。再者,男女相处本就如潮水,有涨有落,岂能时时蜜里调油?老夫人既已不再为难她,便好生过日子,不必自乱阵脚。”
坠儿抬头还想再求,严令蘅已端起茶盏:“退下吧。若真想过安生日子,倒不如抄几卷佛经静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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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典甫一开始操办,严令蘅便将裴知意带在了身边。